告别了两个义愤填膺的小姑娘，方昶一个人在学校的广场上四处踱步，一边溜达一边回忆着这几天的遭遇。

天色将黑，晚霞已经消失在天际边缘，蓝色的天空也渐渐暗淡了下来，泛白的云层也在黑夜拉起的幽暗幕布下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灰色。

陈淑华陈姨出事的那栋家属楼就在广场的东面。从他这个方向望去，那座老旧的红砖家属楼有不少窗户都是黑通通的，学校自己供暖的大烟囱在它一侧徐徐排出一团一团的白色烟气，猛地一眼望去，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座腐烂出洞的庞然大物在那里垂死挣扎一样。

这事，好像越来越复杂了啊。

长叹一气，方昶拎着自己的手杖向那边走去。

等他经过学校充当隔断划分地形的一处小花园时，手中的短杖已经被他插在了附近的一颗松树下，整个人也重新变成一只不到拳头大小的麻雀。

沿着树梢几次掠飞。

他便轻飘飘的落到了三楼的厨房窗户上，完美避开了下面相互取暖的两条流浪狗。

快速扫了一遍可能出现摄像头的地方，麻雀左右走了几步，探头探脑的撕开纱窗，从那个只有二指宽的窗户缝隙里挤了进去。

刚一进客厅，恢复人身的方昶就闻见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避开地上粉笔画出来的各种标识，他用一种相当别扭的姿态走到了客厅靠近阳台的位置——这里杂物比较少，没做标识的空地比较大，能够让他用一种比较舒服的姿态全览客厅。

尸体已经被巡捕司带走，但是尸体曾经留下的痕迹却依旧在地上没人动。

从那些快要画成连环画的表示来看，陈淑华死前的遭罪也不少，茶几、沙发、沙发靠背上的墙壁，这三个地方的血迹重的像是泼墨山水画一样，即使巡捕司做了一定处理，他站在这里也还能闻见一股略显刺鼻的血腥味。

但令人生疑的是，这里只有她一个人垂死挣扎的痕迹，看不到一点凶手行凶动用武力的迹象。

“老太太你的运气真的是有点不太好，也不知道是沾惹上了什么东西。”

检查了一下房间，方昶在客厅中恢复了人面鸟身的形象。

面北而立，暖气片上的小窗台那还特意点了一根蜡烛。

酝酿了一下，神魂再次和北方寒冬精魂开始联动之后方昶开始念诵《仙砂返魂箓》中的通幽卷。

“一灼之火能烧万物，物亡而火何存？”

古人将人的灵魂分为了统管精神与肉体的三魂七魄，已故之人的三魂离体后，或魂归冥冥，或徘徊与墓地，或者被消散天地之间，总之人死如灯灭，除非是生前怨气难消，魂魄含着一口怨气将自己强留了下来，不然再想唤他们回来，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了。

方昶现在去看陈淑华陈姨家发生的事情，只觉得上面有层迷雾将真相笼的死死的，有种说不出来的担忧和烦躁。

所以他打算试一试，尝试一下能否通过《仙砂返魂箓》上记载的术法将陈姨不知何处的魂魄唤来此处。

如果牵连人世所有因果报应、象征个人独立人格的命魂喊冤，那她一定会强拉着陈淑华的魂魄滞留此地。

如果命魂已经魂归冥冥，那么他也有机会唤来守在尸身或者墓地身边的迷茫地魂，再通过尚未经过头七消散的七魄将陈姨的魂魄“拼凑”出来。

到时候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一问便知，也就无需再多费什么功夫了。

按理说他成功的概率还是很大的。

“一息之道能冥万物，物亡而道何在……”

微言大义的《仙砂返魂箓》全经也不过寥寥几千字，其中的呼神问鬼的通幽卷也不过占了其中几百字的篇幅而已，随着精神逐渐和远古精魂的贴合，方昶的神魂也懵懂小孩一般从妖身里蜕了出来。

人面鸟身，耳挂红蛇，刚刚褪去身体的时候身后还带着一轮非常虚幻的圆月和风雪景象。

这种感觉很奇妙，但正在不断虚弱的神魂却在警告他：

不要拖沓！尽快回归！仿佛这些灰蒙蒙的雾气里有什么大危险一样。

小窗台上的蜡烛呼的一声扯起一道冷白色的光焰，足有三尺上下的幽幽火光将黑暗密闭的室内多一层无边无际的灰色大雾。

贴在地上，就像一层没有边际的浅滩一样。

从上往下看去，只能看到此间发光的魂体、肉身，和那多冰冷的白色冷光。

从北方渗入身体的凉意充斥着离体神魂，方昶摊着翅膀飞到了身体上空，随着神魂不断脱离冷光照射的范围，一条纤细的白光也蹑着他的金爪跟了上去。

“陈——淑——华——”

人面鸟身的神魂在北风中呼喊着枉死此地的老太太，风声潇潇，寒风卷着呼神问鬼的意志在月光下四散奔流。

不属于阳世的神魂难为凡人所见，反倒是附近盘桓的猫猫狗狗却北风中透着浓浓死亡气息的冷意吓了一跳，发疯一般哀鸣着从窝中窜逃出去。

心底反复过着通幽卷，和北方寒冬精魂遥相呼应的方昶重复了一遍呼唤的手段。

但是再次失败了。

——不应该啊，即使三魂各自散去，但是统辖肉身和欲望的七魄每七天才会消散一份。

这头七都没过，怎么这个地方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怪事。”

被人拘走了不成？

方昶落到烛焰上方，开始调度神魂怨气以《太阴尸解蜕形箓》中的法门模拟陈姨残存此地的气息来，或许他能用魂魄之间的冥冥同感来找到她？

嗯？？？

唤来的残留神魂信息虽有，但却驳杂不堪，似乎还充斥着其他什么东西。

“喵呜哇哇哇！”

就在方昶想要借机窥视一番的时候，耳畔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猫叫，一只通体泛着油光的大黑猫从烛光外飞扑而至。

黑猫张牙舞爪地怪叫着，眼中的两点绿光在高速移动中拉成了两条明灭不定的光斑长线。

唤风！

烛焰上方的人面鸟猛地一挥黑翼，下方的白色火焰被呼啸的北风拉出一个夸张的形状但却和方昶双眼微闭的肉身一样，死死钉在那里。

“一只小猫妖。”

沟通北方寒冬精魂唤来的狂风发出一声凄厉的啸声，此地阴阳之间的雾气都被吹的一阵抖动，猫妖尚未落到方昶神魂上便被刺骨的寒风吹成了一团扭曲的神魂之力。

方昶眼神一亮，难不成这猫妖和陈姨不知所踪的魂魄有关系？

庞大的人面鸟一闪而至，当烛焰上牵连的白光再次蹑着他一同出现的时候，方昶已经捏住了这道来势汹汹的猫妖分魂。

“让我尝尝你是个什么来路。”

低头一吸，人面鸟便将不断挣扎的冲突的猫妖分魂吞了进去。

有象征死亡的北方寒冬精魂在身，区区一道小妖分魂余力根本不值一提。

“嗯~~”

意料之外的感觉啊，竟然暖呼呼的，哦哦哦！里面还在动呢。

砸吧砸吧嘴，方昶打着嗝在这到分魂消散前呈现的一点零星记忆里看到了一排柳树，它们之间间隔六七米，早就干秃成了条条枯枝。

一颗树干足有两人合抱的大家伙上还摊着一条猪一样的大黑猫。

“这地方？种在围墙中间，法大和交大的围墙？”

不过这地方又和陈姨的死有什么关系？

她身前去过那地方，沾上了这肥猫的一点气息？

不对，卧槽！“那只猫！”

神魂往下一落，重新穿上了地上的肉身。

方昶一把抹掉蜡烛燃烧的踪迹，身体一抖，便有一只麻雀窜进了厨房，而后又在离开厨房窗台的一刻变成了硕大的猫头鹰。

风一卷，便消失在了这片红砖家属楼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