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家伙呦。”
一个戏谑的声音响起,那声音属于威廉:
“看到了吗,这就是这个世界的恶心之处了,它把所有人都变成一个样子——变得和它一样恶心。”
哈特撇撇嘴,闭上眼睛,‘望’着阴暗中的威廉:“所以这个世界才需要被改变——变成它原本该有的样子,这也是革命军存在的意义。”
“世界原本的样子?”威廉咀嚼着这句话,眼神越来越亮,喃喃自语道:“世界本来的样子.......是荒芜。”
回荡着的声音渐渐低下来,威廉退入黑暗,哈特又重新睁眼。
径直走到瘦削男子身前,他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眼前男人的衬衣皱巴巴的,袖口处凝固了暗红色的血渍,哈特抬头问道:“怎么称呼?”
那人下巴顶着胸口,眼镜搭在鼻尖,好半天才艰难吭出一个名字:“汤姆,我叫汤姆。”
话一出口,就像是抽掉了筋骨,汤姆双腿无力地一弯,箕坐在地上,眼泪默默从眼眶溢出,止不住地流。坦露姓名,就意味着将‘杀人犯’这一身份和‘汤姆’做了捆绑,从此就切断了后路,如果不逃亡出海的话,被送上法庭已经是必然了。
“请别担心,我只是一时情不自禁。”汤姆手背擦着眼泪,哽咽着道:“我会为我的行为负责的,我绝不会跑的,......我只是想起了我的家人...我不知他们以后该怎么办......我有些害怕.......杀人,这件事对我来说,太大了!”
哈特叹了口气,蹲下身子与汤姆保持视线平齐,他不想让后者有仰望的那种渺小感,他只想给予安慰,“没事的,是他们先动的手,也是他们挑起的争端,我们都看到了,并且愿意为你作证。”他先指了指门外,那里正躺着三具冰冷的尸体,接着,指尖又依次划过椅子上的卡罗特,在前台结账的贝塔、和缩在前台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店伙计。
“谢谢,谢谢你们。”
汤姆情绪慢慢稳定下来,声音仍然有些颤抖,“有你们作证,我的刑法可能会减轻些,兴许我就能活下来了。”
哈特适时递上几张餐纸,等汤姆擦干眼泪后,伸手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我们送你去市政街吧,也好替你向宪警说明情况。”
市政街上坐落着赫顿玛尔城镇的所有权力机关、市政府、市立医院、大法院,以及汤姆要去的警备署都在那里。
“那真是太感谢你们了!”
汤姆又泪水涟涟,顿首不止,“你们都是好人呐,要是世上都是你们这样的人,我也不至于......我也不至于成了杀人犯......”
忽然,他魔怔似地停下来,表情怪怪的,楞楞地盯着哈特,但眼神却没有聚焦。
良久,他才如梦初醒,态度恳切,发自肺腑道:“不,你们不能当好人,你们一定要当坏人!”
汤姆双手捂着脸,以亲身经历絮絮叨叨着,他不希望这几个善良的孩子重蹈覆辙。
“知道吗,我是一个律师,诚然,是一份体面的职业,
“我为那些富人做辩护,因为只有那些富人付得起请辩护律师的钱,
“但是我从忘记自己来自哪里,我每个月都会无偿替穷人做律师,毕竟他们才是最需要法律的人呐。
“说来可笑啊,我从业也七年了,也算在哈灵尔顿王国有了自己的一片天,很多人都愿意让我为他们辩护,
“可是,在我的职业生涯里,我却从未在法庭上见过哪怕一个贵族,一个都没有,
“没有人起诉他们、他们也不起诉任何人......他们有自己的行事准则,制约他们的绝不是法律,但他们却被法律保护着。”
他木然昂首,笑容怆然:
“这世上啊,有一层厚厚的天花板,除了贵族,任何人想活着,都得弯下腰,把头埋进尘埃里。
“有些人呐,一辈子低着头,鸭子一样的愚蠢到死,
“有的人呐,忍不了了,懦夫一样逃出海,成了有家不回的人,
“你知道吗,就是这些有家不能回的可怜人,在无法无天的大海上变成了恶贼,他们不敢对付那些被海军和王国军队保护着的贵族,
“只能瘟疫一样,将自己所受到的所有的不公,加倍的释放在那些,曾和他们一样,也低头求活得人身上,可笑之极啊!”
哈特听的心里难受,夺过汤姆之前买的那瓶酒,拔开塞子就往嘴里灌,汤姆也不在意,仍自顾自地说着:
“我算是运气不错,仗着前些年在道馆学的本事,杀了那三个渣滓,
“但不难猜到,越来越多的人在忍受贵族阶层欺压的同时,又多出了名为海贼的压迫者
“被欺压者变成了海贼,又接着去屠戮另一个国度的平民......又滋生了更多的海贼......
他瞥了眼全神贯注听着的卡罗特,笑道:“你刚才不也建议我去做海贼的吗?”
“海贼也不全是坏人吧?”卡罗特驳斥道,“当年我们几个顶好的叔伯出海当海贼了,他们的名头在伟大航路上都是响当当的,那可是凌驾于四海之上的地方,但也没听说过他们干什么坏事了。”
“那真是极少数啊。”汤姆不知可否地笑了笑,“这片大海太可怕了,在大海上,没有人知道你到底是谁,来自哪里,当一个人不需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的时候,他的心里就开出了一朵恶之花。”
他目光依次扫过三人,“听我的吧,这个世界的好人活得太累了,与其如此,不如去当个欺压别人的恶人,也算是挺直腰杆做人了。”
酒瓶空了,哈特皱着眉,脑袋乱哄哄的,汤姆的一席话对他冲击很大,这时候,他才慢慢理解革命军,理解那群敢于站出来,替平凡人张目的平凡人。
此时,贝塔结完账,两手夹着四瓶杜松子酒走了过来,自己留了一瓶,剩下的分给汤姆和哈特他们。
低头咬开瓶塞,冷冷说道:“知道吗,我们三个可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恶人了。”
“那些海贼不敢欺压的贵族,恰恰是我们欺压的目标。”
哈特抬起头,和贝塔相视一笑,卡罗特也高举着酒瓶,三个瓶口向上,汇集在一起。
“我们欺压海贼、欺压贵族、欺压不公。我们是这个时代的敲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