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要去哪儿？”空荡走廊里，一个个房间大门紧闭，冷冷清清。

“去见审你的人。”

“还要审啊，”小胖子试探地问，右手在脖子处比划着，“会大刑伺候么？”

江风白了胡富贵一眼，倒没去恐吓他，中肯地说：“一切都会按照规定做的，只要你不和背后私售药剂那些人有太大牵扯，走个流程，很快就会交由裁判所判决。”

说话间，两人走到走廊快尽头的地方，倒数第二间办公室，中指在木制房门上轻叩两下。

“进来吧。”胡富贵听得出，这声音估摸在四十岁以下。

旋转把手，房门打开。

一桌一椅，一人一笔，还有角落不起眼的金属保险箱。简单朴素的布置，桌上文案没有楼下女督察那样多，整整齐齐摆成两摞。

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除了那个人空荡荡的左袖。

中年男子，看上去四十左右，黑框眼镜，此刻放下笔，神情严肃，目光扫过江风，停留在小胖子身上。

胡富贵连忙低下头。这时候，就应该尽量降低姿态，免得受苦。他心中如是想。

“他就是胡富贵，黑市买药的那个。”江风把他推上前。

“这样啊。”杨明收回目光，手里拿着之前那本卷宗，从上到下，细细阅读。

江风双手叠放在背后，安静地等待着。这种等待对胡富贵来说是一种煎熬，双手交叉身前，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只能尽力放空自己的思绪。

这样的沉默过了大概五分钟，杨明嘴咬住卷宗一角，右手在右边那摞纸张中翻了翻，再把卷宗放进去。做完这一切后，他站起身，走向胡富贵，开口道：“你怎么看？”

“啊？”

“胡天雄没有那个实力。”江风思索着说，“胡富贵私购药剂的动机充分。”

“哦，是什么动机？”杨明接着问。

胡富贵抿着嘴唇。

然而江风不说话了。

目光上瞟，杨明审视的眼神让他莫名慌乱，连忙开口：“我是瞒着我爸去的，黑市就在酒馆后面，我就是想靠吃药早点到初级学徒，省得老爸天天训我。”

“你怎么知道黑市卖灵药的？”杨明言语如剑，直插要害。

“我……”胡富贵吞吞吐吐，“碰巧。”

“谢飞和你很熟。”杨明用肯定的口吻说。

听到这个名字，胡富贵心头大乱，不敢抬头，又怕是诈：“是很熟，怎么了吗？”

“没什么，随便问问。”杨明舍下胡富贵，走到江风面前，目光顺着他脖子滑到腹部，不动声色道：“有遇到什么阻力吗？”

胡富贵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

江风想了想，没有直接回答，反问了一句，“‘神哭’大哥你听说过吗？”

杨明沉思片刻，肯定地说：“下品辅助灵装，功能单一，又被一些人举报不人道，被淘汰的旧货色，去年就停产了。”

“凡者持有下品灵装，不违法吧？”江风手臂放得更加靠后，“不违法的话，那就无事发生。”

“不违法。”杨明深深地打量着江风，转过身，走向窗户，背对着两人，“先前王哲跟我通讯过，胡富贵，现在是王家的外姓成员了。”

王哲便是“无忧公子”王省之的爹。

“来的时候就猜到结局如此了。”江风毫不惊讶地点点头。

胡富贵猛然抬头，心头打碎了五味瓶，复杂难明，眼神不知是喜是忧。

“那你为什么还一定要把我送到这儿？”胡富贵鼓起勇气，开口问。

“怎么，你以为非凡者就能无视规则，为所欲为了吗？”江风眼中再次露出危险的光，“你肯定没有牢狱之灾了，必要的询问，却是逃不过的。”

杨明打开办公室的窗户，午间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进房间里，在他头上镀上金丝。

“你怎么看？”他问出相同的问题，怀着不同的意思。

“我没有看法。”江风果断地回答。

“凡者禁止购买灵药，限制持有灵装，官员与家族子弟不受限制，这是分凡制最主要的规定。世人皆说督察是正义的代言人，以守护凡者为天职，你就真的毫无想法吗？”

“世人的想法是错的。”

“哦，怎么说？”杨明好奇地偏过头。

“督察是规矩的代言人，而不是正义的代言人。当心中有太多想法时，就无法秉持一颗公正的心，就配不上督察的名号。”

“公正，与正义不同吗？”

“正义太空了，太主观了，而公正是有依托的，规矩就是依托。”

“那么，如果，我是说如果，规矩它是错误的呢？”杨明的目光深邃，直逼内心。

江风犹豫地望着杨明，再瞥了胡富贵一眼：“错误也太主观了。”

“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杨明含笑道，“好了，你先走吧。”

也不是你心中的答案，这后半句话，杨明憋在嘴里，没说出口。

“案子还没有结束，现在警署人手紧，总有需要我做的任务吧。”江风没有离开，反而主动请缨。

“你还是见习督察，有些任务，不适合你去做。”杨明摇摇头，拒绝了。

“大哥，是你的话，应该清楚我的能力……”江风不依不饶。

“所谓能力，不光是打斗的实力，你应该明白这一点。”杨明走回办公桌前，坐下，从文卷中抽出一张表，“在警署记得叫我长官。早点回家，最近流光夜里发生好几起杀人案，不太平。还有，立刻给我去医院处理伤口，这是命令，晚些找我报销。”

“是，长官。”江风熟悉杨明的性子，不再作多余的纠缠，行了军礼，放下手，有些失落地转身离开办公室，顺手关上门。

胡富贵看着江风离去，手指着自己，眨着小眼睛，小心翼翼地问：“那我呢？”

“都是流程，放心吧，谢飞已经交代了，只是稍微验证下。”杨明和蔼道。

“谢飞呢，他怎么样？”胡富贵一惊，急忙问。

“怎么样？”杨明脸上看不出情绪，“该怎样，便怎样。”

…………

胡富贵走出警署大门，便看见门口路旁停着一辆银雪，银色车身，车旁靠着位带着墨镜的男子，指间夹着烟，金镶玉指环，十分亮眼。

他惶恐地走过去，讨好地说：“爸，你怎么来啦，我可以自己坐管车回去的。”

胡天雄压低墨镜，从上面环顾四周，见无人，二话不说一个大步跨上前，一巴掌糊上去：“小兔崽子，你要死啊，去买药，还不事先跟我通个气！”

“我要说了，您能同意吗？”胡富贵眼角挤出泪滴，捂着脸，可怜兮兮地说。

“怎么不同意，你以为你爸我是怎么这么快到高阶的？”胡天雄打开车门，把胡富贵拽进去，自己坐到他身侧，“只是没有门路，做这种事情要小心再小心，思量再思量，黑市里，全是警署的眼睛！这次要没王家那小子，你少说得在牢里蹲上一两年的。”

“对啊，老爸，我们现在就是王家人了吗？”

“什么我们，就你一个，”胡天雄没好气地说，“以后多出去走走，王家那小子虽然也不争气，比你好上太多，你跟着他，早点混个学徒，别丢你老子的脸。”

“设定终点，明城流光区富贵酒馆。”胡天雄随口向人工智能下达命令，无意瞥见小胡开始打开些花花绿绿的软件，忍不住又是一巴掌下去，“成天就知道玩，不干正事儿，连管车运行规则都搞不懂。”

“啊，管车运行能有什么规则？”天上黑蛇急停，黑球褪去颜色，街道旁，落下一个个衣着各异的人。

“哼，管车虽然可以在管道的任意位置上车，但下车地点是固定的七个。你可以从酒馆来警署，却不能从警署回酒馆。管车永远单向行驶，十四分钟一轮回，一分钟到站，一分钟停留，二十四小时无止息。这种事情是个明城人都懂，你却一无所知！”

“那是哪七个站啊？”

“梦湖，流光警署，飞虹警署，云阁，逐日警署，捧月警署，以及城主府。”

“银雪”启动，胡富贵依旧低头，手指滑动。胡天雄看着自己儿子，脸上两道巴掌印清晰可见，他便摇摇头，目光移开，望向窗外。

透过车窗，他看见，百米之上，黑色的巨蛇昂首向前，朝着飞虹警署的方向。

北面五千米外，半球形的穹顶遮盖住一汪如梦如幻的湖水。再向北，明城的中央，光怪陆离的建筑鳞次栉比，巨大，雄伟，令人心感自身渺小。东面，云雾缭绕，千米高空中，人们以云为地，俨然一片仙境。

向上，插进云霄中的，围绕明城一周的，高达两千米的城墙，将偌大明城拱卫其中。西北翡翠高原流下的日河与月河在明城中央汇聚成一条贯穿大陆的大江——明江，明江沿岸，大小城市星罗棋布。

城墙之外，荒凉的大地上，一头头狰狞巨兽从地底爬出，向天而啸。再向上，黑色的宇宙空间里，数不胜数的星舰群，默默在静寂宇宙中与黑暗里潜藏的敌人对峙。

这一切，所有的恢弘与广阔，深沉的痛苦或是热爱，一个种族的现在与未来，通通与凡者无关。

凡者拥有的最珍贵的财富，是安全，困在围墙里，一生无所为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