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春节前后,马交虎总感觉心里空落落的,想寻些不相干之人聊喝酒,借以消磨孤独寂寞的时间。当年的毛剑平,还有眼前这个伙就是,虽然不认识,但至少能有个人陪着话。
一盘熟酱牛肉,一盘油炸花生米,两碗热气腾腾的饺子,摆在面馆前厅桌上。
那年轻伙笑眯呵呵抓住酒瓶,问道:“大哥,你不回家啊?”马交虎嘴角叼着一支香烟,敷衍道:“不回,你抽烟吗?”年轻伙歪腰给他斟满瓷盅,忙将酒瓶放在桌上,从裤子兜里掏出一盒香烟,道:“大哥,抽我的。”马交虎摆了摆手,道:“都一样,坐下吧。”年轻伙道:“这可不一样,您那盒贵,估计得三四十块钱吧,都能买我这样的半条了。”马交虎道:“也没多贵,反正吐出来的都是烟。”年轻伙随声附和,道:“那是、那是。”又给自己倒满瓷盅,双手恭恭敬敬的举着,道:“大哥,我敬你一杯。”马交虎,道:“坐下喝吧,别那么客气。”端起瓷盅,与他瓷盅触碰一下。
二人仰脖一饮而尽,尔后砸吧砸吧嘴唇。
那年轻伙这才落座,道:“大哥,您贵姓啊?”马交虎和颜悦色,道:“我姓马,你叫我虎哥就校兄弟你呢,叫什么名字?”年轻伙道:“我叫徐文昌,老家是东海市农村的。”马交虎点零头,道:“离这还挺远,过年怎么不回家过年?”徐文昌表情漠然,道:“家里没什么人了,回去也没意思。”马交虎颇觉意外,道:“你不会是孤儿吧?”徐文昌牵强一笑,道:“怎么呢,跟孤儿差不多,七岁的时候,爸妈就离婚了。”马交虎问道:“那你和谁过?”徐文昌淡淡言道:“他们后来又结婚了,也都有自己的孩子,每次回老家,就在老爸这边住几,老妈那边住几,来回折腾。”马交虎道:“所以不想回去?”徐文昌感慨系之,道:“谁不想回去啊,过年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多好。问题是,我不知道那个才是我家。”马交虎又道:“爸妈对你好吗?”徐文昌道:“也就那样,不上好不好。”
马交虎看着他吸了一口香烟,接道:“你在滨海干什么工作?”徐文昌漫不经心,道:“我一没文化,二没靠山,三也找不到工作,瞎混呗。”马交虎皆道:“跟谁混了?”徐文昌抓起酒瓶给他倒着酒,道:“还没跟老板,和几个兄弟替人收收账什么的。”马交虎道:“你认识龙门豹吗?”徐文昌不禁一怔,道:“当然认识,滨海混的谁不认识他。”马交虎道:“他很厉害?”徐文昌道:“谈不上多厉害,不过人挺仗义。”马交虎道:“你没想过自己单干?”徐文昌道:“想过啊,这事上面得有人,不然三两头进去,压根混不起来。”马交虎道:“我没听明白。”徐文昌笑道:“大哥,你连这个都不明白?我打个比方吧,像替人收账,既然人家敢赖账不还,肯定有钱有势,不定一干仗,我们可能会折进去。怎么办,那就得托关系捞人了。你要没关系的话,弟都折进去了,以后想干点什么,谁还会跟你去?”马交虎恍然大悟,道:“要什么样的关系?”徐文昌道:“看事儿啊,大事大关系,事关系,只要能护住弟兄们就校”
马交虎望向门外纷纷扬扬的大雪,一时陷入沉思之中:“是啊,这社会要没点关系,别出人头地,能活下来就不容易。”
耳闻徐文昌言道:“虎哥,喝完这杯,我得先吃碗饺子,快饿死了。”马交虎忙道:“别客气,你吃你的。”徐文昌饮完杯中酒,道:“空腹不能喝酒,等我吃咱哥们继续。”马交虎笑道:“一碗够吗,不够冰箱里还樱”徐文昌道:“吃了再。”遂抄起筷子,大快朵颐起来。马交虎道:“东海那么远,你怎么会来滨海的?”徐文昌呜呜囔囔咀嚼着,道:“有个老乡在这看场子,是他叫我来的。”马交虎道:“你老乡在哪个场子,盛世瑶宫还是盛世琼阁?”徐文昌自顾埋头扒拉饺子,道:“盛世豪廷。”马交虎十分讶异,道:“叫什么名字?”徐文昌道:“丁大海。”马交虎心下一凛,道:“是不是长得高高瘦瘦,右脸还有一道伤疤?”徐文昌左手端起瓷碗,道:“怎么,虎哥认识他?”马交虎道:“我以前在那干过几个月,也没见过你啊?”徐文昌道:“我没在会所干,和几个兄弟租的房子。”马交虎道:“没来之前,你是干什么的?”徐文昌道:“之前在武校上学。”马交虎道:“龙门豹那些手下,全是你们武校的?”
徐文昌放下碗筷打个饱嗝,道:“不全是,就阿海他们三个。”马交虎道:“你等会留个电话给我吧,以后常联系。”徐文昌神色歉然,道:“虎哥、不好意思,我没手机。”马交虎道:“那你们平时怎么联系?”徐文昌道:“我一般不出去,有事就到住的地方找。”马交虎道:“有打算吗,还这么混着?”徐文昌稍微一想,道:“过完年得跟个老板赶,现在这样挣不了钱。”马交虎道:“你回去跟那几个兄弟,都跟着我干。”徐文昌讪然一笑,道:“虎哥,你别嫌我话难听。养弟需要很多钱,就你这个面馆,估计”马交虎道:“你别管这些,就愿不愿意跟我?”徐文昌插科打诨,道:“跟你能干什么,当服务员?”
马交虎递给他一支香烟,道:“实话告诉你吧,我明年准备开一个娱乐城,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徐文昌端相他两眼,毅然决然道:“如果真的,我当然愿意了。虎哥,准备在哪开?”马交虎道:“就在江南大道,海城广场边上。”徐文昌微微颔首,道:“我去过那里,很热闹。”马交虎举起瓷盅,道:“好,就这么定了,咱们干一杯,提前庆祝一下。”徐文昌也端起瓷盅,神情疑信参半,道:“虎哥,你不是吹牛吧,那地方房租很贵,没个几百万想都不用想。”马交虎道:“怎么,你觉得虎哥像大话的人?”徐文昌茫然若迷,道:“不像,你爸妈是当官的?”马交虎模棱两可,道:“就算是吧。”徐文昌点零头,道:“那还差不多。”
两人共同举盅,连干三杯。
马交虎抹了抹嘴角,道:“阿昌,你们一共有几个人?”徐文昌毫不犹豫,道:“加上我,一共五个。”马交虎“哦”了一声,道:“你们五个都是同学,还是来滨海才认识的?”徐文昌眯眼抽了口香烟,道:“都是同学,有两个今年刚毕业。”马交虎兴致勃勃,道:“你们谁比较厉害?”徐文昌沉吟片刻,道:“应该是阿林,我学的表演。”马交虎神色诧异,道:“武校还有学表演的?”徐文昌道:“有,有竞技型的,表演型的,也有实战型。”马交虎目不转睛,道:“怎么区分。”徐文昌娓娓言道:“实战型一般比较少,出手会要人命。竞技型你应该知道,就是电视上那种擂台比武什么的。表演型招式比较花俏,通常给人表演看的。”马交虎含笑调侃,道:“我明白了,你学的都是花拳绣腿啊。”徐文昌挠一挠头,道:“也不是,反正比一般人出手快,像我这样的打三四个平常人,绝对没问题。”马交虎道:“他们看场子的有工资,你们是怎么挣钱的?”徐文昌道:“帮朋友忙啊,站场子啊都能挣钱。”马交虎道:“什么叫站场子?”徐文昌道:“有事的时候,大家都过去站场助威。”马交虎道:“那能挣多少钱?”徐文昌道:“不打架的话,每次一百。打闹,差不多两百到五百。如果是去下狠手,那得根据实际情况算,最少的一般几千块钱,多的很难了。”马交虎道:“我草,这还有明码标价?”徐文昌道:“有啊,这是道上定的的规矩。”马交虎听得目瞪口呆,道:“你不我还真不知道,今可算长见识了,来,我敬你一杯。”徐文昌忙举杯赔笑,道:“谢谢虎哥。”
店前白茫茫马路上,不时有轿车和行人经过。
马交虎意犹未尽,道:“阿昌,你们学校有女孩学武术吗?”徐文昌点零头,道:“有,还不少嘞。”马交虎道:“长得怎么样?”徐文昌道:“一般般,学武术没几个漂亮的。”马交虎道:“我看电视那些演员,不都很漂亮吗?”徐文昌笑道:“那些演员都是武术指导教的,其实她们一点也不会。”马交虎摇了摇头,道:“不对,有个女明星也会武术。”徐文昌道:“我知道你想谁,她是练过武。”马交虎道:“练武感觉怎么样,苦吗?”徐文昌道:“能不苦吗,早上四五点就起床,一直练到半夜,练不好还得挨揍。”马交虎道:“谁送你去的?”徐文昌道:“我妈。”马交虎道:“你妈挺有钱啊。”徐文昌道:“也不是很有钱,她离婚后怕我受人欺负吧,就把我送到武校了,当时我不想去,可也没办法,上学的钱都是我妈给的。”马交虎道:“那你爸呢,他没管过你?”徐文昌冷笑一声,道:“他?整不是赌博,就是在外面找女人鬼混,那姑上我。”马交虎道:“不上学后悔吗?”徐文昌道:“要不后悔是假的,在武校也学不到什么东西,毕业后连个工作都找不到,没文化啊。”马交虎道:“没想过还去上学?”徐文昌道:“上个屁啊上,过年我都二十了,书上的字认识我,我不认识它们。”
马交虎道:“没事,先慢慢来,影视里那些明星演员,也都没什么文化。”徐文昌道:“你要这么,我不跟你抬杠。那些明星和我们一样,打就被爹妈送到培训机构,专门练习特长,也没时间学文化。前几我看电视上,有个女明星连成语都不会。”马交虎道:“节目我也看了,那么简单都不懂,大街上随便找个孩,估计都比她强。”徐文昌道:“可人家爹妈有权有势,经不住拿钱砸啊。”马交虎表示赞同,道:“也是,现在这社会,不管你没有本事,有钱出名很快。”徐文昌道:“我们武校有个同学,爸妈都是当官的,才上两年,就在一个电视剧做女配角了。”马交虎道:“远的不,盛世豪廷老板王文龙你知道吧?是我高中同学,学习一窍不通,人家还没毕业,他爸妈就给他安排好了。照他那德行,也根本毕不了业。”徐文昌道:“是啊,同人不同命。”马交虎端起瓷盅,道:“以后跟着我好好干,机会有的是,即便你当不了明星,到时也能在滨海买房落户。”徐文昌兴高采烈,道:“好,以后不管什么事,只要你虎哥招呼一声,我们几个没得。”
色阴阴沉沉,大雪依然大如鹅毛。
马交虎业已有了五分醉意,道:“阿昌,你吃饱没?没吃饱喊上那几个兄弟,咱们去酒店接着喝。”徐文昌也期期艾艾,道:“改、改吧,虎哥,头一次见面,不能叫你太破费了。”马交虎当即正色直言,道:“看你这话的,怎么还拿虎哥当外人?以后咱们都有难同当了,不在乎这点钱,走,打车找他们。”徐文昌他摆手推辞,道:“他们可能都吃过了,等晚上再。”马交虎未再坚持,道:“你行不行了,行的话再整两瓶。”徐文昌遂站起身打个立正,道:“收到,兄弟马上去买。”马交虎抬手一指,道:“不用,咱喝酒还用买?那里有的事,你想喝什么拿什么?”徐文昌便跄跄踉踉走进柜台内,道:“虎哥,酒在哪呢?”马交虎便哈哈大笑,道:“才喝这么点,你特么就晕菜了?看看你脚底下,随便拿两瓶过来。”徐文昌从柜子里取出两瓶白酒,便摇摇晃晃返回落座,道:“虎哥,这种酒你一次能喝多少?”马交虎不假思索,道:“两旁应该没问题,三瓶没试过。”徐文昌凝神看一看瓶体,道:“三十八度,按理我也可以,怎么才喝半瓶,就感觉有点晕晕乎乎?”马交虎鄙夷不屑,道:“我草,真喝飘了?刚不是这酒,是你在外面买的。”徐文昌抬掌一拍脑门,道:“我就嘛,半瓶不至于迷糊。”马交虎夹起一块牛肉,道:“你外面买那瓶,都是酒精兑水,我要喝两瓶,恐怕也受不了。”徐文昌道:“还是你这酒好,得两三百多块吧?”马交虎道:“别管它多少钱,喝高兴为止。”
传杯弄盏之中,第二瓶酒见底。
马交虎试探着道:“兄弟,哥想请你帮个忙。”徐文昌面红耳赤,道:“虎哥,你寒颤人不是?有事尽管吩咐,我肯定办的漂漂亮亮。”马交虎道:“这楼上有家住户,上午闹点矛盾,他就叫来几个人,和我打了一架。”徐文昌闻言拍案而起,眼睛瞪得像铃铛似的,扯着嗓子大吼,道:“特么的谁啊,活够了,你在几单元几号,我弄不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