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伦敦夜晚来的更早。
寒风呼啸,落日带走了最后一丝温度,萧瑟的风吹落了树上的最后一片叶子,只有枯枝还留在树上。
厚重的雾霭自泰晤士河的表面升起,弥漫在伦敦街头巷尾的灰雾让夜晚与白日的分割模糊起来,哒哒的马蹄和清脆的铃铛声此起彼伏,车夫扬起的鞭子落在马上,惹来阵阵嘶鸣。
普通的工人阶级此时端坐在餐桌前,祷告着并不丰盛的一餐,贵族小姐和绅士坐在舒适的马车里,前往今日晚宴的城堡,开启又一个永不停歇的盛宴。
钟塔上的指针早已越过了黄昏最后一个分界线,飞鸟从天际划过,日暮西垂,天色已晚,这也是伦敦最美的时候,暮色为一切不美好的事物都加上了滤镜,破败的陈腐的,都可以被归结为怀旧情结。
日暮的光线暗了下来,恍惚间,他才察觉到已经在外面呆了这么久,悠长缓慢的钟声跨越半个城区抵达这里,从狭长的回廊蜿蜒着前行,直到消失在不知名的尽头。
维恩低头看了眼怀表,算算时间,也差不多到了该回去的时候。
卡玛应该已经准备好了晚餐等他回去,除却来历不明身份成疑这两点外,她确实是一个堪称完美的居家助手,从来不需要他多说一句,就能维持地井井有条。
也不知道卡玛现在在做什么,她最近倒是很安分的样子,除却维持必要的生活,一天到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玩意儿的效果还在,女孩每日三点一线的枯燥乏味生活让他都开始懒得观察,最近又忙着这边的事,现在算来,他已经连续两天都没关注女孩的动静了。
希望她不要辜负他的信任。
门外的走廊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动静,早就到了研究院的下班时间,无关紧要的科研人员自然早就离开了,痴迷于科学实验例如教授级别的人物都呆在自己的实验室里,没几个有时间在外面闲逛的。
走廊里静悄悄的,钟声过后,只有无边的寂静。
维恩靠在门上,教授就坐在他的对面,低着头,手扶着额头,亚当离开的窗户大开着,风趁虚而入,在房内肆虐,叠好的资料本该老老实实的呆在该在的地方,现在被风搅地七零落。
散落一地的资料都是教授的杰作,搁在往常,他早就该大呼几声收拾起来,小心翼翼地抚平没有的毛角和灰尘,再万分珍重地放进资料盒里,但眼下他也没空去关心,只是沉默不语地坐在椅子上。
光线从他的背后而来,本就昏暗的室内更是看不清教授的表情,只能通过猜测来想象他此刻的心境,凝固的雕像一动不动。
良久之后,这座雕像才吐出亚当离开后说的第一句话:“你确定吗?维恩。”
他苍老的声音嘶哑着开口,他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还带着不忍,他是在不忍心什么呢?维恩无从知晓。
“我只想知道是什么,而不想知道为什么。”维恩把玩着手上不知道从哪捡到的摆件,凶猛的猎鹰做的栩栩如生,眼睛不知道是什么宝石做成的,逼真的吓人,手中的摆件比起工艺品更像是被无限缩小后定格的活物。
只是看了几眼,维恩就松开了手,任由猎鹰的摆件掉落在地上,发出了沉闷的撞击声,眨眼间变得四分五裂,头部在地上滚动着,最终停靠在了他的脚边,他头也不低地看着教授,目光锁定了房间内唯一的目标:
“我不关心你是什么时候进的这里,也不关心你到底是什么原因和我交好,我只想知道教会的把戏到底从何而来,用的是什么东西?”
教授肯定知道些什么,或许在更早之前,教授就知道他的来历。
也对,记忆回溯后,在漫长的时间里,只有二十几年的一生就像是一场清醒梦,他那些知识更像是梦里捉摸不透的细节,仅仅是凭借这些,怎么可能让伦敦科学院首屈一指的教授对他刮目相看。
教授从未提起,他居然也傻乎乎地不当回事。
现在想起来,一切都该是一场骗局。
“我觉得这对你并没有什么好处,维恩,你应该听我的劝告。”教授像极了苦苦劝告年轻人的长辈,语气,态度,和那些面对后辈的老人如出一辙。
“我也觉得这对我没什么好处,教授,你也应该听我的劝告,早一点说完,对话早一点结束,我也就不留在这里了。”
“维恩,我也是被逼无奈,我其实很欣赏你这样的年轻人.......但是,你知道的,人总不能依照自己的想法而活,我也有我的顾虑。”
“教授,你忘了,我并不关心这些,我只想知道你们研究的资料来历,对别的不感兴趣。”
那他就该是个任性的年轻人咯,可惜他最讨厌的就是人生道理,维恩这么想着,颇有几分苦中作乐的意味。
况且,吹笛人还等着他的消息,只有确切的信息,那个死板到让人头疼的机器人才会开始执行自己的义务。
如果这次还不能解决,他可就真的没有办法了。
他看着教授的眼睛,毫无任何退让的余地。
最后,教授还是妥协了。
他向来挺拔的肩膀塌了下来,脆弱的不堪一击,雕塑开始坍塌,回忆起之前的岁月,连他也忍不住感慨道:
人终有一老。
年轻的时候,人总以为自己是特别的,年轻气盛心比天高,面对所有的权威也是不屑一顾,他年轻的时候也是如此,清高到处处受人排挤也不在乎,只是为了自己的研究。
可惜满腔抱负终究付东流,他也不得不成为自己最讨厌的那一类人。
“好吧。”教授这么说道:“这要从很早之前说起了。”
“早到我认识你之前。”
“早到伦敦科学院建成的初期。”
他的眼神中带着久远的怀念,无论是记忆美化后的结果还是本就如此,那都是一段他所难忘的岁月,只是最后是以悲剧收场的故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