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呼——”
漆黑的卧房中,一男子正躺在床榻上。
只见他脸上的神情时而得意,时而紧张,时而,又是一副惊恐得模样,看样子,应是沉浸在梦境之中不可自拔;不过,这种状态并未持续很久。
随着其一阵颤栗,男子惊呼着从床上直起身来,从他那满头大汗得模样不难看出,方才所做得梦应该并不怎么美好。
男子一脸愤恨,好似心有不甘,但他却似乎有所犹豫,好像在心中盘桓着什么。
只是很快,男子便钻回被窝重新安睡;许是他太过劳累,在他睡去前竟然连头上的汗水都未曾擦去。
不一会儿,他的神色便缓和下来,随着匀称的呼吸声想来已是再次睡去;但没多久,他的脸上竟然又出现了方才所出现过的神情。
男子名叫岑川,洛阳本土人士。
其祖上是商人,做的是制铜冶铁的买卖,故而给族中后人置了不少产业;只是,岑家的后人们似乎大多不善管理。
岑家产业虽多,可大多数都是有亏损的;而岑家在到了岑川父辈这一代,其族中长辈几乎是靠着变卖祖产的方式,来维持生计。
不过,这种窘迫的局面到了岑川年幼时便多有改变。
那时的岑川年纪虽小,却极具经商的天赋;其年幼时,假借父亲之手暗中接管族中产业多年;待年岁稍大些时,索性便自己出面掌控全局;而这些产业,也经由他手后逐渐兴旺起来。
当然,岑川不仅将这些产业打理得井井有条,其功课也是没有落下;所以,现在的他虽是个腰缠万贯的主儿,但却半点没有那铜臭商人的味道与做派。
反而,因为他腹中所装的书卷,看着倒更像是一个踌躇满志的文人墨客。
现今,刚及弱冠的岑川,厌倦了族中亲戚们的争权夺产,索性将这些产业大半交还给父亲打理;而他,则想着在其他坊市中购置一间宅子,好从那乌烟瘴气的族府中搬离出来。
东都洛阳,共有一百零九坊,这其中,道化坊是他的首选。
此坊可远离族府所在的广利坊,让他可以不去理会族府中那些个烦心事儿;又因此坊与南市有着两坊的距离,不仅不会像他原先所住的府宅一般,大清早就被赶早市的民众扰醒;也不会因为离市集太远而劳累自己的腿脚。
所以,在下定决心搬出族府后,岑川便有心打听着各坊屋宅的置卖情况。
很快,他便打听到有户人家急着抛售一处宅院,听说那宅院不仅价格低廉,位置,也正好就在他盘桓已久的道化坊内。
不过,关于这间宅院却是多有传言。
说是这座宅院内有甚妖物盘踞,住进去得人家,不是得了劳什子怪病,就是被抽了精气一般萎靡;总之,便是说这宅子是座妖宅,住得人没有一个落得好的。
也正是因为这些传言,这宅子每每倒手价格便是一降再降;到了现在,这一座三进三出的大宅院,价钱便宜的,近乎跟那一进院落相差无几。
但纵是那价钱已经降到这般低廉,也甚少有人敢上前买办;而那些个知道声响的,更是连问都不会去问。
当然,岑川也考虑过这些因素,但...
他是个商人,只要此宅不与官府有甚纠葛,管他什么牛鬼蛇神的传言,自然是先买下再说。
可在交接房地契的那天,着实叫他有些心虚。
因为生意上的往来,故岑川在以前也见过这家宅院的主人,虽说交情不深,但好歹也有些印象。
只记得这个男人虽不是个肥头大耳的,但也算有着一脸福相;只是如今一看,那脸颊好似凹进去一般,不像个正常人样;整个人看着,也好像苍老了十几岁一样。
故而,在他买下宅子的第一天就将吕祖的挂像摆挂到了正房的厅堂上;而他也期寄这位如仙人般的“纯阳子”,能帮他镇住这座所谓的“妖宅”。
岑川毕竟年轻,故,在未等家中的奴仆采买完毕一同搬迁,他便早先一步住了进去;其实,他倒也想看看,这所谓的妖宅究竟有何妖物存在。
也不知道是那吕祖的挂像确有镇妖之效,还是这宅子的传闻本就是以讹传讹;总之,岑川在住进去得这些天,除了隐约听到些耗子叫外,也没发生什么诡异可怕的事情。
久而久之,他的心也逐渐安定下去,只当是他前世积德;不然,为何他仅花了这些钱财,就置办了座这么好的宅子。
岑川虽未在宅中遇上什么妖魔鬼怪,但他每每入夜却总会做一个梦。
这个梦往往都是他独自一人行走在一望无际的大漠中,朝着一个方向不停地走着,就好像在这大漠某处,有什么东西在呼唤着他一样。
这一天,岑川也如往常一般早早睡下,而他也在梦中,再一次地来到了这片大漠之中。
不过,相对于前些天的一望无际,此刻的大漠竟出现了一座小小的城池,岑川跨步向前看了个仔细。
原来,梦境中的他竟是来到了一座小人国前。
小人国很小,整座城池的面积不过与他刚置办的宅子一般;住在里面的人那就更小了,最大的人不过他一个拳头大小。
此刻,这些小小的人儿正密密麻麻地走在城内的大小街道上;只是这些小人儿面色焦虑,好像城中发生了什么糟糕的事情一般。
岑川对着这些密密麻麻的小人儿有了兴趣,便想再凑近些仔细瞧瞧。
只是,他不瞧不打紧,一瞧可是出了事儿。
梦境中的此刻正是艳阳高照,岑川原本离得远,自然是对这小人国无甚影响;可是他现在为了看小人国内的事物,竟是将整个身子都探了过去。
这不探不要紧,一探,可把那天上的烈阳给遮住了一大半;顿时,便有大半城池被岑川的人影所笼罩。
城里的人,几乎是同时仰望这位如神祗一般的人。
也不知怎么的,这些人儿个个如临末日一般,多瘫倒在地,大哭起来;整座城池顿时笼罩在愁云惨雾之中。
岑川看到这般末日之相,知道自己办了坏事,便想抽身离去,可谁知,小人国竟是在这时开了城门,城门处也冲出一道人影。
只见此人御马来到岑川的身前后,便是立刻翻身下马,头也未抬、屈膝在地、对着岑川、恭敬地说道:“鄙人乃白象国将军:神风,叩见天神;不知天神莅临我白象国,可是国中有人冒犯了天神?”
岑川听了他的话,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自己怎么的就成天神了?
地上的白象国将军见岑川迟迟不回答,也是半天不敢再说一句话;不过没多久,他便好似使出了体内所有的勇气,说了第二句话:“若我白象国并未冒犯天神,可否撤了神通,将那天光再赐我白象?白象国全体民众定当感激涕零!”
这位叫做神风的白象国大将军说的字字铿锵、句句有力,倒是把岑川说得不好意思起来。
他的无心之举,竟是叫这小人国好似末日来临。
他本就有愧于心,现在,竟然还要人家跑来央求自己归还原本就属于他们的阳光。
岑川尴尬地往后挪了挪。
阳光再一次倾撒到了这片土地之上,而城内所有的民众,在看到岑川的举动后,纷纷匍匐在地,朝着岑川所在的方向长跪不起。
“天神,天神......”跪在地上的大将军不住地喃喃着:“或许,天神能够帮我们......”
终于,好似在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这位大将军再一次将身体埋低。
原本就已跪在地上得大将军,此刻竟是五体投地,从他这般举动不难看出,这位大将军是真的将岑川看作了九天而来得大神。
只见这位匍匐在地的大将军高声说道:“还请天神救我白象国吧!”
随后,便是这位大将军解释了,他为何会做出此举的原因;而在听完白象国将军的解释后岑川也得以明白。
原来,就在白象国不远处有一座乌涂国;这个国家的国君是个喜好打仗的主儿,这些年来没少征战四方,令其周边的国家苦不堪言。
而白象国有一世传的白象,世代庇佑着这个国家,所以这些年来也是甚少遭到战火的荼毒。
但不知怎么的,乌涂国近两年来平白出现了一位大巫师。
那大巫师好生了得,在一次入夜时,竟潜入白象国,将白象国的世传白象给掳了去,还在次日天明时分,发了一份征讨檄文,说是要在今日攻打白象国。
白象国举国上下皆是不满乌涂国如此行径,可惜他们的军中也没有人能够对付乌涂国的大巫师;眼看着乌涂国今日便要攻打过来,失去了白象庇佑的白象国自然是一团糟乱。
而方才,岑川来到白象国遮挡悬与天上的太阳时,城中百姓还以为是乌涂国的巫师施了咒法;好在这位护国大将军神风有勇有谋,在稳住岑川之后发现,其并非巫师施咒而来,这才在最后,央求岑川向白象国施以援手。
见岑川迟迟不肯应答,神风显然是有些急了,他再次出声央求,语气虽如以往铿锵有力,但不难听出其中的无助:“今敌国犯垒,侧席委贤,愿执旌钺”
岑川原先就因方才的“末日之相”对白象国心中有愧,此刻在神风将军地一再央求下,也是不忍拒绝,终是应了下来。
“好!”岑川回答。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让白象国的大将军,甚至举国上下,一片欢庆。
山一般的欢呼声,朝着岑川浪涌而来,这不免让他有些飘飘然;而他也更加坚定要帮白象国的决心。
时近午时,日头已经悬在了正头顶,岑川知道,征讨檄文上所写的时辰已经快到了。
不远处,漫漫黄沙不住地飘扬着;他定睛望去,那黄沙之下多是些星星点点的小人儿,或御着骏马、或迈着步子,朝着白象国齐整地进发着。
领头的是一位身披黑色长袍的人。
黑袍覆盖着全身,所以岑川看不清楚这个人的年岁,以及样貌。
但这位黑袍之人,一看便是与众不同。
毕竟,其他人或走或跑、或御马飞驰;只有他是只身一人,悬在半空之中,就这么飘过来的。
不难看出,这个人就是神风将军口中所说的,乌涂国的大巫师:“克利斯”了。
虽然岑川已经在神风的口中了解到,这位克利斯大巫师在乌涂国是要风的风要雨得雨;甩个手便是风云变色,捏个咒就能斗转星移,但在他真正看到这位大巫师的“神通”时,还是有些吃惊。
乌涂国大军,很快就来到了白象国的城门前。
只见这些身披黑色战甲的士兵们,已经做好了攻城得准备,但他们似乎还在等着一个时机地到来。
其实,因为岑川的身形太大,为了不暴露目标,他在一开始便躲到了白象国城池旁的一座大山旁边。
当然,这座山对于这些矮小的人们当然是座大山,可对于岑川而言,它不过就是一座稍大些的石块罢了。
岑川很辛苦地蹲在那儿,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城外的乌涂国士兵蓄势待发,城内的白象国守军严阵以待,双方都不敢有丝毫的马虎。
也就是在这种氛围下,乌涂国的大巫师克利斯,已是极为大声地唱起了咒文。
这咒文古朴浩荡,竟没来由得让岑川心生压抑。
岑川自然听不懂他所唱得咒文是何意义,因为他根本就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但他很快就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因为他所躲藏得那块地方,竟然开始颤动起来。
“轰隆——”
伴随着石块落下得响声,岑川终于搞懂了,原来震颤的不是这块土地而是他身前的这座巨大山包。
也不知是那大巫师看穿了岑川就躲在山包后面,还是说他就只是单纯地想要控制这块山包去砸白象国的城池;总之,不管那大巫师心中有何打算,岑川却是在这一刻有了自己的想法。
剧烈的轰鸣声在耳畔不断地回响,岑川也依旧蹲在山包的后面。
他在等待时机地来临。
终于,在一声巨大且惨烈的“咔”声后,山包被连根从地上拔起,而现在,便是岑川所等待的时机。
只见他腾地站起了身,将这山包就着大巫师的法术一起,虚拖着,推向了乌涂国士兵所在的阵地。
大巫师自然是没有想到,这座山包的背后竟然躲着一个“人”,还是一个如此高大的“人”,故而,他在山包向着自己阵地飞来的时候,还依旧用自己的咒法加持着。
只是很快,他便看到了藏在山包后面的岑川,可却为时已晚。
岑川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山包推到了乌涂国军队所在的阵地上。
巨石狠狠地压在阵地上的人。
那些血肉之躯,顿时便是哀声惨叫;只不过,能叫出声来的,至少说明还有口气,那些个被巨石所压的生灵,竟是连最后的惨叫都没能留下,就这么没了。
白象国在看到战局发生变化的时候,也是第一时间从城门内杀了出来,而直到那位楞了许久的大巫师高喊撤退得时候,乌涂国的士兵们才反应过来,纷纷往回撤去。
但是,那双眼睛。
岑川所看到的,那双憎恶的眼神,纵是深藏在黑袍之下,竟也能如此摄人。
乌涂国退兵了,这是乌涂国连年征战以来第一次退兵,且是以惨败收场,这让白象国的民众看到了希望。
人们纷纷走出城外,叩拜这位从天而降得天神。
其国王,更是从深宫中移驾于此,亲吻着岑川脚前的土地。
可是,此刻的岑川心里却一点也不好受。
这座大山,不,在他眼里,那应该叫做巨石。
这块巨石,现在正横躺在他的身旁,巨石下面压着千个,甚至是万个人。
他们可能是谁的父亲,也可能是谁的孩子,又或是谁的丈夫。
仅在他一念之间,这些人便被永远地留在了这片土地上
也许是猜出了岑川心中所想,神风大将军走到了他的身旁,小心翼翼道:“天神此番无需难过,若非乌涂国喜好征战,又怎会造成如今局面;而且,方才若非天神出手,只怕那大山所压之地,便是我白象之国土;无辜枉死的,便是我白象国之民众了。”
岑川也知晓其中利害,但究竟是因为他出手才使得这些士兵无辜横死。
虽说他深经商道,那些尔虞我诈之事也是看过、或者做过不少。
但他毕竟是族中生意的掌舵人,纵是要做些腌臜事,那也都是假借他人之手,或是叫他的长随小厮去办;故此番做出亲手杀人得事情,还是叫他觉得有些难受。
这一切是那么的真实,真实到近乎叫他忘记他所经历得诸般事情不过只是他做得一个梦罢了。
可还未等他神伤,远方竟是飞过来一只庞然大物。
此物耳如芭蕉,鼻若长如蛇,嘴旁还露着两颗巨长的尖牙,不是白象国的神兽白象又是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