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八清晨,一白一绿两道身影正在空无一人的长安大街上疾行着。
这两人便是刚从靖妖司出来的莫秋与沐晓夏。
虽说二人方才还是剑拔弩张,但莫秋心系案件,故而也尽量不提方才所发生的过的不愉快。
而且,掌司已经下令,要沐晓夏好好协助莫秋调查,故前者不敢怠慢,出了司门后便领着莫秋直往晁衡的住所跑。
沿路有巡夜的武侯阻拦,晓夏便会拿出靖妖司的牌子,武侯见了是靖妖司的人,自然不会多加阻拦。
而很快,二人便来到了晁衡的住所。
晁衡,乃东瀛倭国遣唐使中的一员,名曰阿倍仲麻吕,入唐后便苦学大唐文化;其学识颇高且为人豪爽,年纪轻轻便考取功名,而今,早已擢任门下省左补阙,职掌供俸、讽谏、扈从、乘舆等事。
而自陶天凌向点玲珑要求协助以来,长安的靖妖司便多与晁衡本人有所接触,无奈靖妖司办案太过粗暴,终是没能寻得什么有价值的情报。
之后,还是早些年间,为了与果老交换而被调任至长安的一位录吏,在经过其自身的筹划后,与晁衡略有结交。
这位录吏在洛阳当差时,也是办过几件漂亮案子的,莫秋对其也是极其看好。
也不知道陶天凌当初究竟作何想法,将其调任到了长安。
而这个小录吏在入了长安之后,果然与其他录吏一样根本就没有获得能够查案的机会;平日里除了记录记录案牍,就是完善完善卷宗罢了。
而此次,在长安分所的降妖者接连碰壁后,陶天凌指名要此人在一旁协助查案。
点玲珑接到此令后,便要其放下手中所有的工作,独自一人去尝试接近晁衡。
新人上路,大多需要老手携带,虽然此人当初在洛阳当过差,但毕竟也是两两结对才破的案;故而点玲珑此举究竟有何深意在,他人皆无法猜透。
有说是他要此人办不成这件案子,好给洛阳一个下马威;有说是他为了给洛阳创造机会,以此来证明洛阳的实力;一时间也是众说风云。
而后者也是不负众望,仅仅花了几天的时间,便已能够自由拜访晁衡的住所。
莫秋与晓夏来到了晁衡所住的地方后,往宅子中送了一道符后,便一直在外等着里头的回信。
原因无他,便是此人于昨夜受到晁衡的邀约,请他入府把酒言欢,而前者在其住所一呆,便是呆到了现在。
音信未置,终是无事,故而莫秋便与身旁的晓夏谈论起来那位到长安快近两年的年轻人。
说是谈论,但沐晓夏基本对其没有什么印象,只知道那个少年是与自己爷爷交换的。
所以,也基本上都是莫秋在说,晓夏在听罢了。
而经过这一小会儿的了解,沐晓夏也算知晓了那个少年的底细。
此人姓柳,名曰四方,表字中阳,时年二十,洛阳本土人士。
因其体内有些驳杂灵气,故而小时候总会闹些鸡飞狗跳的事情;开元十五年年初,被其家人送至靖妖司,于陶天凌一番查看后,决定让他留在靖妖司当差,其家人自然也是极为愿意的。
就这样,未等这个孩子同意,家人就将他长留靖妖司任职;而陶天凌也叫莫秋教导其控制灵气的方法,故而之后,他便能够驱使一些小物件儿。
因其资质实在欠佳,所以让他做了近三年的录吏。
开元十七年年末,在一次外出差办的时候,以驱使物件之法救了降妖者一命,故而被提拔作为差使录吏,随降妖者一同外出办案。
开元十八年,因果老调任洛阳,陶天凌便以“互换”的名义,将这孩子调任到了长安。
其实,那个时候的柳中阳,已经与莫秋搭档开始查办妖怪的案件;不忍搭档因此埋没的莫秋去找了陶天凌。
很难得,陶天凌并未与莫秋明说调任的用意,只说此子资质欠佳,在洛阳难有大成,索性让他前去长安历练一番。
莫秋自然知道,这话就是狗屁之言。
一去长安,这柳中阳除了做一辈子录吏外毫无机会可言。
但终归是掌司的命令,而且当事人也并未提出异议,故而莫秋只得作罢。
至此,便是莫秋所知道的全部。
沐晓夏对此倒是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因为据她了解,这个柳中阳非常之没有名气。
她与他并未有太多的机会碰面,因为沐晓夏乃掌司首徒,所办案件皆由掌司亲自记录;柳中阳只是一个小小的录吏,故而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像沐晓夏这样的人。
虽说靖妖司上下没有太过明显的官阶之分,故而在洛阳是不太会有太过明显的等级之分;只是这种感觉在长安便是大不一样。
其将普通录吏与降妖者区分得非常明白,故而也让那些普通的录吏们能够明白地感受到,自己与降妖者之间,有着非常明显的身份差距。
这也是为什么莫秋担心,柳中阳来到长安后不会被重用的原因之一。
事实证明,也的确如此,若非当下,天凌直接指名要柳中阳参与此案,怕是现在的他,还在那暗无天日的书楼中,撰写编辑降妖者们的案牍卷宗呢。
谈话间,日头也逐渐升起,沐晓夏有些不耐烦了。
“怎么回事,怎么还没有音信,真把自己当根葱了?把我们晾在这儿算是怎么回事?”
莫秋见她这样,要她稍安勿躁,毕竟是在酒席之上,兴许是主人家太过热情罢了。
不过,话虽这样讲,莫秋的心中还是有些着急的。
明日之后便是除夕,洛阳城还一堆烂摊子在那儿,若不能尽快将黑袍少年找出,洛阳城再出点什么岔子,怕是他莫秋又要头大了。
也不知道陶天凌是怎么想的,骨妖既已伏诛,黑袍少年的事情缓缓也行,等过了岁旦再查也不是不可以,非得现在将他派到长安。
莫秋是越来越不懂陶天凌在想些什么了,但基于对师父的尊重,故而莫秋也不敢多言,只领命后便匆匆赶往长安。
天几乎完全亮了,大街上也逐渐熙攘起来,沐晓夏也终于是等不住了,纵是莫秋拉着也没法将她拦在门外。
只见她冲进府去,高声喊着:“哪个是晁衡,给本小姐出来,还有你柳中阳,让本小姐在外面等了这么久,自己却在里头饮酒作乐,靖妖司的规矩你都忘了吗!”
沐晓夏大声叫嚷着,令不少住在这儿的人纷纷探出脑袋来。
其实,此乃在长安为官者的寝居之地,晁衡便住在其中的某一间内,那些听着声儿出来查看的,则都是住在这儿的其他官员。
只见有一官员似乎认出了来人是谁,连忙上前作揖唱喏,引着二人前往晁衡所住之处。
沿途,这官员还不停地在莫秋与沐晓夏身旁掐着媚,意有讨好之举。
莫秋对这种人是爱恨掺半。
倒不是说他喜欢与这类官员结交,实在是因为他在破案时,若有此等官员在,只需稍使手段,便能轻松地拿到他想要的信息,他于洛阳城之时,便是在如今日遇见的这类官员身上,查出来那神官的牌子的。
可是,若大唐全都是这种官员,是否意味着只需叫好掐媚,不做实事便可升官发财?那这样的大唐,这样的朝堂,可就太可怕了。
在某一瞬间,莫秋似乎有些懂得,陶天凌叫他连夜赶来长安且势必拔除神官这一乱想的良苦用心,当下便下定决心,一定要在近两日内,将那黑袍少年揪出,将神官的真面目公之于众。
而此时的洛阳城内,陶天凌正与果老喝着酒、聊着天。
聊着聊着,便说到了小辈们的事儿上去了。
“我说陶公,这事儿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年关将至,还将莫秋派到长安去,这不是胡闹嘛!”
“果老,我这不也是一时糊涂嘛,心里只想着宋公嘱托我的事儿,忘了等过了岁旦再叫他去也不迟啊!”
“你啊你啊,叫我说你什么好,你就是把官位看的太重啦!”
“谁说不是呢,你说要是孽障打了过来,我是叫少安回来好呢,还是叫他别回来好呢!”
“啧啧,这个啊,就不是我该担心的咯,来,陶公,喝!”
“成成成,你不管,我也不管,喝!”
如果远在长安的莫秋听到陶天凌这样与果老说话的话,会不会被气得吐血了呢。
而此时,洛阳靖妖司的司门外,一少女正站在那儿,她站了许久,敲门不是,不敲门也不是。
但终归,她还是鼓起勇气敲了敲司门。
司门打开,当值的录吏看着来人,满脸堆笑将她迎进司内。
后者见其如此热情,虽说有些不好意思,但终归还是进去了。
“桃子姑娘。”录吏对着来说人说:“桃子姑娘今日前来可是有何要紧事?若是遇了妖见了鬼的,可直接跟莫秋小哥说啊!”
桃子听其这么说,当下便是红了半张脸:“小哥哪里的话,我跟莫秋的关系也不是你想的那样!”
“桃子姑娘,您就别藏了,莫秋小哥与您的关系,咱们司里可都清明着呢!”
“啊,是嘛,但也不知道莫秋他是怎么想的,对吧!”
“害!”录吏停下,转身对着桃子说:“您要是真想知道,您就直接问他呗,反正您跟莫秋的关系,也不是不能直接问对吧!”
“才...才...才没有呢!”桃子越听脸越红,而也正是这个时候,方才在正厅内喝酒的陶天凌走了出来。
录吏一见陶天凌走了出来,便将桃子带到了他的身前:“陶公,找莫秋的!”
说罢,便离去了。
陶天凌眯着眼看着桃子,桃子则红着脸看着陶天凌。
好似看出了什么蹊跷,那陶天凌抓起桃子的手就是一阵乱嗅。
桃子有些慌乱,眼前这个人虽然长得好看,但其行为举止却是粗鄙异常,拿着她的手就是一顿乱啃,当下便吓得抽回了手,警惕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陶天凌总算嗅出了那个味道。
那是莫禾从女帝那儿偷来的神药,只需吃上一口,便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功效。
可就是这么一罐神药,竟然被莫秋涂在了这小女娃儿的身上?虽说功效一样,但难免是暴殄天物了,而且这用量,实在是太多了。
桃子看着这个怪异的男人,一时有些发毛。
但她此行,为的便是来看莫秋,所以,纵是眼前的男子再怎么怪异,她还是鼓起了勇气,问他道:“请问,莫秋在吗?”
听着桃子的问话,陶天凌也回过神来,故而答道:“莫秋昨日已去长安,不知何时才回,桃子姑娘还请先行回去吧。”
而后便转身走了。
桃子听闻,莫秋竟然去了长安,故而只好兀自回宫。
倒是陶天凌,在看到桃子走后,轻轻地打了个响指,随后,一张符纸从其屋内飞出,覆在了桃子的身上。
而那符纸在沾上桃子的那一刹那,便也消失不见,好似没有一般。
陶天凌看着远走的桃子,兀自呢喃:“少安啊少安,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怎么就不懂呢!”
“陶公,墨迹啥啊,快来喝酒!”
屋内的果老开始催促,陶天凌应声而回。
桃子自靖妖司走出,便一路直往皇城方向走去。
一路走,还一路骂着。
“大坏蛋,登徒子,污了人家的清白,就像拍拍屁股走人?走就走了,好歹知会一下啊,一声不吭就走了算是个怎么回事啊,我没看错,你就是个登徒子...”
桃子说着说着,眼泪终是绷不住了,豆大的泪花从眼角滚落,惹得一旁的行人纷纷疑惑。
也不知怎么的,这会儿却是凑上来几个人,围着桃子问长问短的。
“小妹妹,你是肿么回事儿啊!”
“是啊是啊,有啥委屈,说给你家哥哥我听呐,啊!”
“哟,小妹妹长得贼俊啊,上哥哥家,哥哥家啊有金鱼儿!”
桃子睁眼,发现眼前多了几个面生的人。
“你们,你们是谁?我,我不认识你们!”
见桃子这般惊慌失措的样子,为首的那个人似乎更加兴奋,他夸张地笑着,且对着身边的人说:“哥几个,这小娘子说他不认识我们!”
而后,他又将脸转向桃子,并抓住了后者的手腕:“不认识?咱们可以认识认识嘛!”
说罢,便拖着桃子往一旁的巷口走去。
也不知这路人是瞎了眼还是聋了耳,方才都还齐刷刷地看着此处,现在,竟是连瞟都不敢瞟上一眼。
而巷子内,充斥着桃子的尖叫声以及那些个男子的调笑声;巷子外,依旧是熙攘的人群,而那些个人竟是无一人去理会巷子内究竟发生了什么,好似这场面是再正常不过了。
初晨的阳光,虽带着一丝暖意,但却无论如何都照不进这幽暗的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