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故意一般,那黑袍少年沿路留下了不少标记令莫秋有迹可循,而在经过近一个时辰地跟踪,莫秋寻到了城外的一座荒山上。
此处瘴气弥漫,故而平常少有人前来。
莫秋看着不远处的大树上插着一根黑色的鸦羽,沿途,便是这种鸦羽在引导着他,来到这个地方。
每一片鸦羽上都沾有斑驳血迹,想来是被人从身上生生拔下来的。
至此,莫秋也未猜出那黑袍少年此举究竟为何,可纵使这是场鸿门宴,纵是知道前方可能会有陷阱,他也必须前行。
对手既已邀约,他又怎能不接?
那片鸦羽暴露在散碎的阳光下,反射出明亮的光,莫秋疾行上前,继续追赶。
......
门外,小娘子的哭喊声依旧持续着,但听得出来,她的叫喊声已经愈发微弱,其中还夹杂着些许的绝望。
桃子在脑海中努力地想着对策,但此处一看便是座偏僻的坊市,否则,那些人怎么敢让刚才的小娘子在外大喊大叫呢。
不过,就算此处不是个偏僻的地儿,怕是也无人敢管这些事情。
因为,桃子便是在大街上被人强行拖了回来,那时候,街上可是有武侯巡街的,就是听到了她的叫喊声,也是假装没有看见。
由此不难看出,这伙势力,做得很大,并且在官府中也有一定的脉路。
桃子不敢确定究竟有多少人与这伙势力有所勾结,但至少,有些武侯肯定是被他们所买通的。
这样一来,桃子就算逃出去了,怕是也跑不远,甚至,还有可能会被巡街的武侯给抓回来。
想到此处,不免让她有些绝望。
她常年身处宫中,表面繁华几乎令她忘却了幼时的伤痛;而今天她才想起,这世上也有天光照射不到的地方。
而她现在,正处在这个肮脏的地方。
“吱呀——”
门开了,刺眼的光芒再次照射进来,桃子看着屋外那个被撕碎了衣物的小娘子,此刻正横躺在地上。
她的眼里充斥着泪水,但这并不能换来那些人的同情。
相反的,因为那些泪水,使得那汉子更为兴奋。
人就是这样,面对弱小根本不会报以同情,他们只会在你最懦弱的时候,更加肆意地屈辱你。
汉子提了提裤腰带,但他似乎并不满足。
而后,他便往这座暗房走来,并径直走向了桃子所呆的地方。
桃子紧握着藏在群衬内袋囊里的一支簪子,她毕竟见识过人心险恶,故而每每外出,都会将值钱的东西藏在那儿,包括当初那个小男孩送给她的半块玉璧,与这支永安赏赐她的玉簪子。
也幸亏那些家伙见桃子是个女孩,故而只将明面上那些值钱的东西都扒拉走,并未着手要搜遍她的衣物。
而也正是因为这些侥幸之事,叫她的人生,几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然,我们的小桃子可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她只知道,现在的她正面临生死关头。
如果可以的话,她会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去捍卫她的清白,保卫她的生命。
而那支夺命的簪子,也被她很好地藏在了身后,只等那汉子弯下腰来的一刻。
......
长安城内,一男一女二人,此刻正在街上狂奔,说是二人一同奔跑,倒不如说是那女子拖着那个男子跑着。
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被沐晓夏强行从其居住之处带出来的晁衡。
二人此行的目的,便是前往鸿胪寺中,寻找晁衡的好友:吉备真备。
不多时,二人便跑到了鸿胪寺内,寻到了吉备真备。
此时的晁衡几乎没了半条性命,在狂饮近半缸凉水后,总算是缓过劲儿来。
但此举也令他闹了好几日的肚子,便是连正常的工作都无法进行。
“阿倍君!”
“吉备君!”
晁衡原名阿倍仲麻吕,故而其一众老友皆是以旧名相称,而在双方打过招呼之后,耐不住性子的沐晓夏,便要晁衡赶紧直奔主题。
当然,在吉备真备的介绍下,二人也算是揭开了那位传奇少年的沉重往事。
铃木正一生来便是孤儿,但他很幸运,被同为孤儿的铃木嘉所捡到、收养;当然,铃木正一的名字便是由铃木嘉所取。
铃木嘉如父如母,将铃木正一抚养成人,而后者也是不负其望,很小的时候就拜在了当地很有名的阴阳师麾下,做了他的徒弟。
铃木正一很有天份,小小年纪便已是当地很有名的实习阴阳师了,而在他成年之际,按例是要去倭国各地云游历练一番的。
临行前,小正一对着其姐姐说:“等我回来,我便娶你!”
铃木嘉笑得很开心,这辈子,是第一次有人愿意对她说出这样的话,但铃木嘉并没有回应小正一的心意,只是笑着挥别了正一。
正一在外历练几年,有所成长,回到乡里,想要兑现曾经许下的诺言;可那时候,刚进村的他,便看见姐姐一袭花嫁,嫁入他门,而娶姐姐的,正是铃木正一的师父。
正一不明白,为何姐姐不愿意等他?
明明他早跟姐姐表明了心意,而姐姐当时送他出门时的所流露出来的那份情感,让他能够感觉到,姐姐的心里也是有他的,可为什么,为什么姐姐不愿意再等一等?
正一不知道的是,其姐姐有难以言表的苦衷。
试问,一个无一技之长的孤女,又怎能将另一个小孩子抚养成人的?
这其中的秘辛,也就只有正一不明白。
没错,铃木嘉是娼妇,而正是靠着这份卑微的职业,她才能够将铃木正一抚养成人。
而之所以能够让铃木正一拜在最好的阴阳师麾下,便是因为那阴阳师垂涎铃木嘉的美色,与其达成协议,待正一成年之际,嫁入阴阳师的家中。
这也正是为什么,铃木嘉在送别正一的时候,虽饱含深情,但却没有回应的真正原因。
她的弟弟,应该称为倭国,最为闪耀的星,而不是娶一个笑话,一个娼妇为妻。
为了让他死心,铃木嘉特意将娶亲的日子定在了正一回家的日子。
透过眼角的余光,铃木嘉看到了正一的失落,而她能清楚地感受到这份心痛,因为她的心,何尝不像他一样剧痛呢?
但她不能在正一面前表露出一丝留恋,她需要在今日彻底打破正一对她的幻想,这样,正一才能往更高的天空飞去。
终有一日,正一会成为夜空之中,最闪亮的那颗星,那颗,能够照亮这世界所有黑暗的星。
日子依旧过着,嫁为人妇的铃木嘉并未比以前过得有多好,因为她的夫君,也就是正一的师父,就是一个魔鬼。
而今日,铃木嘉也如往常一样,擦拭着满身是血的身子。
每晚,那恶魔便会如今夜一般折磨她,久而久之,铃木嘉除了那张脸外,全身上下几乎都是被折磨后所留下来的疤痕。
但是没有关系,那恶魔已经承诺她,只要正一降服了那只魔王,他就帮正一牵线,娶天皇的子嗣。
天皇的子嗣,如此高贵的存在,但也只有她们才配得上她的弟弟,配得她的正一。
不像她,自始至终,只有一副肮脏的躯体。
前线传来捷报,正一消灭了那个妖怪,铃木嘉喜出望外,想要前去看望他,却被那个恶魔揪了回来。
“从今往后,不许你去见他;还有,我有事要去一趟海外,你可要养好身子,等我回来!”
至此,铃木嘉便如球笼中的小鸟,再也飞不出去。
她日夜思念着她的正一,心中郁结,疾病攻心。
终于,家医再也治不了她的病,这才将她抬到府外寻更好的郎中医治。
铃木嘉一出府,便似活过来一样,挣脱了陪同者地桎梏,四处寻找正一的身影。
经过几日地寻找,她终于在一座破庙里,找到了几近腐烂的正一。
铃木嘉抚摸着他的脸,她知道,他尚有一口气,当下便典当了身上所有的值钱物甚,为正一寻了医生。
治好正一需要很多很多的钱,但铃木嘉已经没有值钱的东西了,除了...
为了正一,她愿意付出一切,不论是谁,只要给钱她就能奉献她自己,一如几年前她所作的一样;而一切,都是为了这个男人,为了她的正一。
直到有一天,其远走海外的夫君回来了。
知道了这件事情后,他便寻到了那座破庙,一同去的,还有他在大唐境内带回来的美妇人。
“娼妇永远只能是娼妇!”
她的夫君丢下了些钱财便转身离去,只是,那些钱财最终,还是被那美妇人抢了回去。
之后的事情,便有很多种说法了。
有说是正一好友,听闻正一回乡后遭逢此难,纷纷援助,而正好,当时的倭国决定遣使入唐;其一众好友便托了诸多关系,将他一同带上使船,来到大唐寻医。
其姐姐,也就是铃木嘉,随他一同来了大唐,只是没多久便因为染了邪病去世了,最后葬在了大唐境内。
而另一种说法,就比较邪乎了。
说是铃木正一向魔王献出了心脏,并将他的姐姐炼成了妖怪,势必要杀光大唐所有的女人。
这一说法比较牵强,虽说她的夫君是有了新欢,但也不能因此迁怒大唐所有女子吧!
但晁衡与沐晓夏,还是被吉备讲得这个故事深深触动着。
究竟是爱得多深?才会将心爱的男人推出她的怀抱;究竟是爱得多深?不惜出卖肉体也要将心爱之人捧于九天之上;究竟是爱得多深?才让这个女子在得知心爱之人将死之时,倾其所有,只为救回他的性命?
她的爱,是无私得,是不需要回报的。
她不需要她的男人,用多么华丽的言辞,多么主动的行为来回报她;她的爱,只需她在他的身后,默默地看着他,看着他称为最闪耀的星便够了;她的爱,早已没了界限。
而此时,讨论她对他的爱究竟是亲情、友情亦或是爱情,显得毫无意义;纵是没有明确地回应,总是没有表露她地爱意;但她早已用她的行动在告诉他,告诉这个男子,你铃木正一,是她铃木嘉一生,最爱之人。
可事情往往便是这样,所爱并非所得,所得不能长久;命运就是喜欢捉弄相爱的年轻人罢。
很难得,沐晓夏擦了擦早已流成泪人的晁衡的眼睛。
这大男人也忒不害臊,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哭成这样?让人看见了也不知道羞。
不过,这个故事却是在她的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
沐晓夏一直用暴躁的脾气以及坚毅的外表掩饰着她那一颗柔弱的心,甚至于为了不受她爷爷的干扰,不惜与之决裂。
而这些年,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也会想她当年的所作所为,究竟对与不对。
可结果往往便是她越想心便越乱,越乱,就越难以找出她想要的答案。
索性,她便再也不去想这些事情了,只尽心将手上的每一桩案子处理好。
有关儿女情长,她更是连想都不敢想一下;而随着这些年地成长,她便愈发觉得没有办法融入到正常人的世界中去。
亲情,友情,爱情,至此,她一件都没能拥有。
而这些想法,则会令原本就焦虑的她愈发焦虑,可焦虑又有什么用?她不愿意,或者说她不敢去迈出那一步,纵使那只是件很简单的事情。
多去看看她的外公,给远在洛阳的爷爷写写信,照顾照顾新入靖妖司的人,又或者对其心爱的男人吐露心意;这一切的一切,好似很简单,但没有一件使他敢做的。
唯独在面对妖怪,她便能够发挥毕生所学,杀伐果决,不留情面。
她虽不想沦为一件冷冰冰的工具,但从小的遭遇令她没有办法相信任何人。
看似老实的阿爷居然在外包养女人,而如此疼爱她的阿娘,竟不惜想要掐死她?
最为亲近的两个人,做出了她最难以预料的两件事,如此,叫她怎敢相信其他更为陌生之人?
身旁,晁衡与吉备交谈着,二人应是许久没见了,故而有着说不完的话。
明明是两个大老爷们儿,谈起天来却跟菜场的八婆一样叽喳个没完?而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友情?
晓夏站在二人身旁,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而正当她尴尬的想要往旁边挪一挪得时候,天边却是飞来一个人,那人正坐在一张巨大的符纸身上,浑身打着哆嗦,看着就像随时要被吓晕过去一般。
而那人看着虽然面生,但晓夏曾经也是见过的。
他,便是早些年从洛阳调任至此,而近两日又被陶天凌点名跟踪骨妖案后续事件的无名小卒:柳中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