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伯利安号的甲板。
穿着深蓝作战服的女人怀抱双臂,斜倚着长宽数米的、赤红色的斩舰刀。夜风撩起她的酒红色长发。
在她数十米外的空中是盘旋嘶鸣的崩坏兽群,而在她身后,是堆叠如山的兽骸。
女人沉默地关掉通讯手表,抚着额头发呆。好一会儿,她才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似乎有些疲倦地低声骂了一句。
“小笨蛋。”
半空盘旋的突进级崩坏兽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疲惫,它们振动双翼,试探着朝那个可怕的女人逼近。
“琪亚娜,芽衣……”
酒红长发的女人双手握住刀柄,喃喃自语。
姬子扬起头,望着被炮火和怪兽笼罩的阴霾天空。
这样的天空是普通人一辈子无法想象的梦魇,可对于天命极东支部退役A级女武神而言,更为深沉的黑暗她也亲身经历过。
其实她对琪亚娜说了谎,很多年前她的确立下过誓言,对象却并不是什么学生。
而是在一场乌云密布的灾难之后。素白的花朵和灰暗的墓碑前,她人生第一次喝酒就是酩酊大醉。
姬子醉醺醺的傻笑,她温柔地抚摸粗糙石碑,用最轻的声音立下最沉重的誓言,她说不会再让任何战友倒在她的面前。
她毫无疑问地失败了,她的誓言像极北雪地的寒风,凛冽地鞭笞着她,日夜不息。
所以她选择退役,选择进入圣芙蕾雅学园任教,她对每一届朝气勃勃的学生们上的第一堂课,就是把她们毫不留情地击倒在地,要所有人记住受伤的痛苦。她看着敢怒不敢言的孩子们,很险恶地笑,一字一句地说现在记住女武神战时守则第一条了嘛?最大的敌人就是你们自己。
其实还有半句话她忍住没说——所以也希望你们学会珍惜自己。
“可如果连老师都保护不了学生,又怎么指望这些笨蛋学会保护自己呢?”
酒红色长发在高空的烈风中舒展,姬子笑得明媚轻佻。
双手重剑猛然提起,在女人的猖狂大笑里斩出撕裂天空般的剑气。成群的异兽被肉眼可见的飓风绞杀粉碎,化作渣滓和滔天的血雨,将深蓝色的制式作战服染成浓烈的鲜红,一如战场中央浴血绽放的玫瑰。
姬子的背部灼热如烈火,鲜红的纹路藤蔓般延伸,甚至逐渐爬上了她双手紧握的重剑。
煊赫的火光撕裂天空,战场片刻寂静,地面上的人们惊骇发现,崩坏兽潮的中央出现了长达百米,宽数十米的空白缝隙。血色般浓稠的火焰升腾不止,污浊尽去,玉宇澄清。
“对不起啊琪亚娜,老师,骗了你呢。”
烈火漫天,红发的女子双手持剑,用最炽热的光驱散兽潮笼罩的阴暗。
“哈,那就重新来一次吧。”
“我,无量塔姬子立誓,从现在开始,绝不会允许我的学生倒在我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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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目的银光连连闪烁,伴随着巨兽的濒死哀嚎和轰然倒地。
白发少女矮身飞窜,忽然猛地踩上眼前即将倒下的巨兽,高高跃起,落地翻滚,强行从围猎的兽群中突破。
她熟练地钻入幽深的街道,试图借助黑暗隐匿身形。
然而还没等她松口气,沉重的闷响骤然爆发,整条小巷都在不可思议的怪力中坍塌粉碎。四足的骑士巨兽沉默而决然地踏破一切。
破风声响起,琪亚娜不假思索地踩上路边墙沿,借助作用力拼命扭转身形。
那是长达数米的骨质长枪被奋力抛出,化为黑色的雷霆贯穿地面。
“又来?!”琪亚娜头痛万分,边咬牙奔逃边抽枪还击。
银光掠过,巨兽不闪不避,迈足前行,任由细小的血洞在它苍白的身躯上炸开。
“我……”琪亚娜气急哽住,只好心中怒骂,“这倒底是什么怪物啊?!”
虽然她理论考试的成绩惨不忍睹,崩坏兽图鉴选修课却因为某个男人的原因还算学得不错。然而这只外形酷似骑士级崩坏兽的怪物却是一反常理的强大!
理论上,单独一只骑士级崩坏兽,实战过关的B级女武神应该能没什么难度地独立解决。可眼前的怪物无论是攻击性还是防御力都强得匪夷所思,名为“水妖精”的一代崩坏能链式手枪甚至不能让它受到明显的伤害打击。
“可恶,如果溜下船的时候把‘白练’带上……”琪亚娜咬牙切齿,“我一定会用‘爆裂系统’给你狠狠地来上一发!”
白练——第三代女武神装甲,设计理念为泛用性全领域作战装甲】,只有B以上等级的女武神才能使用。
相比起琪亚娜身上的这件通常用于日常生活的极东支部制服,女武神装甲白练】无论是防御力还是攻击性能都要强出不止一截。如果穿戴上怎么都不会像现在这样束手束脚,拿皮糙肉厚的怪物没办法。当然琪亚娜也只能想想,毕竟她算是偷跑下休伯利安,如果连作为战略物资的女武神装甲都能被她顺手拿走,姬子舰长恐怕真的就得引咎辞职了。
其实这场较量从一开始就全无公平可言。白发的少女在夜雨连绵的都市里逃窜,她要对抗的是一场天灾,和一整座张牙舞爪的城市。
琪亚娜越是深入长空市中心便越是心惊不已。这场崩坏天灾的规模确实远远超乎她的想象,根本不是一年前草草终结的那次能比的。
而在这种近乎绝境的情况下,在千万只贪婪恶兽的围猎下,芽衣学姐怎么可能……
不,确实有可能,甚至那就是唯一的可能!
可想到这种可能,琪亚娜内心的恐惧和焦急几乎快要溢满。
不行,我绝对不会允许芽衣学姐出事!一年前的那次降临我可以阻止,那这次……也一定没有问题!
琪亚娜握紧拳头,在她的背部,赤色纹路越发清晰,越发滚烫。
“‘圣痕’的感应越来越清晰了,芽衣学姐确实在这个方向没错。”
不过她心中稍安的同时,糟糕的预感也更加强烈。
“‘圣痕’的反应和一年前的那次一摸一样,这不就意味着……”
沉重的破风声打断了少女的思绪,琪亚娜下意识地翻滚避让,眼角余光却瞥见了那对酷烈的金色兽瞳。
“糟糕!”
她心底猛地一沉,源自身体本能的警报疯狂响起,仿佛利剑将坠,锋芒已至!
巨兽的长枪破开风障,在双臂怪力的加持下竟然隐隐形变,狠狠砸中了避让不及的少女,而下一个呼吸,如雷如狱的轰鸣声才突然响起。
瞬移般的速度爆发,隐匿身形的偷袭能力,掩盖风声的诡异天赋。那单调的投掷攻击和缓慢的移速根本就是巨兽狡黠的伪装。
它沉默地追猎少女,终于在琪亚娜走神的片刻暴起出手,乾坤一掷。
少女渺小的身影仿佛断线纸鸢高高抛起,划过幽深的夜空,撞碎沿路的砖墙和街边草木。
纷扬的落叶和尘埃里,少女如同破败的布娃娃仰倒在地。
她痛得几乎失神,眸光有些涣散。
哪怕是一年前的那场灾难,她也未曾受过这般的重伤,经历过这般痛苦吧?
在她的印象里,似乎只有十一岁的一次受伤给她熟悉的感觉。
那次她挥舞瘦弱的胳臂冲向硕大的崩坏兽,试图保护躺在木屋里的受伤的男人。
也是在那天之后,当她从濒死的昏迷中醒来,琪亚娜第一次得知了自己的名字。
男人手忙脚乱地擦干泪痕,很认真很笃定地看着苏醒的女孩,轻声告诉她。
“你是我的女儿,琪亚娜。”
琪亚娜,重伤的女孩无声念叨着,忽然想起这是男人喝酒大醉之后,经常在梦里喊出的两个名字之一。
原来自己就是琪亚娜吗?女孩很有些意外。毕竟,九岁之前的记忆她都失去了,而九岁之后,这个满脸胡茬的男人便一直把她放在木屋里保护,自己却跑去喝酒。每当女孩气势汹汹地问起自己的名字和来历,醉醺醺的男人会嘟囔着说随便啦,反正……反正没有谁会记得。
女孩其实察觉到了男人说出“琪亚娜”时,他笑容下的落寞。
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男人轻声地喊她女儿,告诉她“琪亚娜”是月光的意思,讲着她出生时森林里白雪纷飞的故事,这就足够了。西伯利亚的冬天,从此春暖花开。
“吼”
崩坏兽贪婪的低吼此起彼伏,回荡在漆黑的深夜,惊醒了琪亚娜不合时宜的回忆。
她咬咬牙,在满地的砖石碎片里直起身,靠在冰冷的墙上。可这就是她仅剩的力量了,银色的手枪水妖精】滚落在不远处的尘土中,然而嫣红的血自腰间渗出,染上了灰色披风,她再没有力气握紧武器。
她的白色长发在雨中湿透,凌乱地披散在肩头,所以没有谁能看到,她低垂的眼眸中,有宛如实质的金色流光一掠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