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黄的木质地板踩起来温凉舒适。
女孩深深吸气,握住竹剑的手加了几分力度,才让自己的颤抖不是那么明显。
剑道场的十字交叉线和她相距两米,这也意味着她的对手,那个白色剑道甲衣的少女,正站在不到五米的距离上微微笑着。
她当然应该微笑。女孩心里一沉。
她是千羽学园的剑道部部长,屹立在众天才之巅的闪光少女。她当然只需要微笑,保持自己的优雅风度,然后竹剑挥下轻取胜利,在欢呼声里谦逊地鞠躬致意……
少看不起人了!别摆出一副胜利者的模样!
女孩倔强地抿紧唇,身体紧绷做好迎击准备。她回忆起刻苦训练的汗水和泪水,在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宛如对垒王者的无畏勇士!
“剑道回第六,三分决胜局!开始!”
裁判冷冷挥手。
剑道馆陷入诡异寂静,两名剑士伏身对峙,观者凝神屏息。
倒也不是完全安静,比如在馆内的某处角落,女孩们正盘膝坐着,自以为小声地偷摸交流……
“她们大眼瞪小眼不累吗?看的我尴尬癌都犯啦。”张木子说,“这个距离不是要打起来就是亲上去哎嘿嘿”
“她们是在‘对峙’。剑道比赛不只是拳脚相向的格斗,出手前的时机、呼吸节奏,甚至虚无缥缈的气势都会影响最后的胜负,”
陈梨小脸有点泛红,低声说道:
“还有,前辈您能不能不要贴这么近?我,我有点不习惯……”
确实不习惯。女孩们缩在角落里,张木子就跪坐在陈梨背后,下巴随意搭在女孩的肩上,双手不怀好意地揽过腰肢,说话间温润的吐息带着热度。
微热气流让陈梨的耳根有些发痒。
“嘿嘿这不是好久没见嘛,话说你抱起来真的是软绵绵又暖和呦。”
“不过是分头调查了半天的时间啊。说什么好久没见也太,太奇怪了……”
陈梨低下头,糯糯自语。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那半天时间怎么也得像垃圾小说里胡乱铺陈的七章情节那么久啦。”
张木子腆着脸笑。
“小声。”布洛妮娅皱眉说道,“开始了。”
“喝!”
比赛场内,黑甲女孩迈步抢攻,竹剑自下而上撩拨,风声呼啸,擦击剑式直取面部!
她出手留有余地。这是保守的试探性进攻,哪怕被对手格挡下她也能有足够后退空间!
可是退无可退。
“小心了。”
部长反握竹剑,侧身欺进,过分迅捷的行动让女孩完全来不及反应——部长甚至有余力低笑着提醒!
女孩试图收起剑势尽力防守,然而如潮如雨的打击剑术扑面落下!
击面!击手!击腹!刺喉!摆震!
女孩脚步踉跄,眼前是呼啸白芒。
她像是闯入大雨滂沱的深夜,被瀑布般的雨势浇淋全身!
剑道馆再次陷入安静,裁判目光灼灼,几次想举手宣布胜者却又不忍心打断——因为这是一场淋漓的剑术盛宴。
“差距……大到夸张。”
陈梨小嘴微张:“毫无反手之力,这简直是一场单方面教学赛!”
“注意看‘她’的剑招,”
布洛妮娅眸光微暗,说道:
“基础剑术。一步一击。全部是……有效得分打击。”
剑道比赛的得分其实很依赖裁判席的决断,按规定,只有“精神饱满,姿势标准,沉着命中”的击打才能算是有效击打。
白甲少女的有效击打率达到了百分之百。
伸击面!擦击面!手连击面!
挑击腹!擦击腹!返击腹!
面部连攻,腹部连攻,转势刺喉,转势打手。
在这样的猛攻下哪怕是顽石也早该百孔千疮,而她的对手还没倒下的原因……
“她收力了。每一招都能即时收力,没有落在实处。”布洛妮娅低声说。
“结束了!”陈梨忽然道。
结束了。剑者跃击跳步,伸展挥刀,凛冽身姿之下,是竹刀低沉咆哮自高空坠落!
砰!
女孩的竹刀被扫开脱手,连连退步。她耳边猛地一空,茫然跪坐在地。
竹刀脱手,这是剑士的耻辱,也意味着二人差距完全不可以道理计。
接下来会长只需要轻扬竹刀,舞出飘逸的剑花,然后做出一个潇洒的收鞘姿势。想必会引起场下尖叫吧。
女孩垂下头,大脑空白一片。她想过输的可能,可原本预料的愤懑、羞愧、嫉妒……此刻只化作心底的一汪冰冷。
她双手抱膝,试图把头深深埋下……
“喂,”白色的剑道手套伸到她眼前,“没事吧?”
竹刀不知被随手扔在哪里。部长扯下头巾,梳理成单马尾的柔顺白发跃出,晶莹的汗珠从发梢滴落。
部长弯腰,拉住女孩的手:“抱歉抱歉,请你吃芒果布丁赔罪如何?学园里的特色大份加冰哦?”
部长摘下面罩,畅快地呼吸一口,碧海般的眼眸冲她眨了眨。
阳光从剑道馆的天窗洒落,女孩逆着光起身,下意识眯眼,细碎尘埃里,她恍惚看到了天使的闪烁笑容,心底的某道坚冰防线轰然破裂。
山呼海啸的欢呼声里,角落里的女孩们颇有些格格不入地呆坐着。
“虽然有了心理准备……”
张木子面色古怪。
“但为什么琪亚娜摘下面罩的时候,我还是有如鲠在喉不吐不快的感觉?”
“会吗?虽然接触不多,但我觉得琪亚娜前辈变化不大吧?”
陈梨愣了下,奇怪道:
“张前辈,还有布洛妮娅前辈你们怎么突然看向我……”
“古怪。”布洛妮娅憋出两个字。
“是玛丽苏好吧!”
张木子一拍大腿,愤愤地说:
“天才剑道少女万人迷!这样的人设简直比布洛妮娅你的全能傲娇会长还要吸粉……我是说扯淡。太违和了!琪亚娜的那个笑容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还是每个疙瘩上都有一根汗毛迎风招摇的那种!”
“你看出什么没有?”布洛妮娅问。
“嗯,这个世界里的琪亚娜大概和外界年龄差不多。骨肉匀婷纤腰长腿,那头白毛想必手感不错……你别瞪我啊,这也是必要的观察好吧!”
没理会张木子的耍宝不正经,布洛妮娅转头看向陈梨。
“很阳光很真实的笑容,我想琪亚娜前辈应该没有恢复记忆吧?”
“不奇怪,”张木子插话,“毕竟连我都中招沦陷了,那个白毛笨蛋能逃过一劫的概率太低……”
“可是布洛妮娅前辈,不是靠自己成功苏醒了吗?”陈梨疑惑。
张木子下意识抬头,她看着面色平静的灰发女孩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情感中枢。”
布洛妮娅主动解释道:
“我的情感中枢在一次实验意外里损伤。后来他们将智脑系统连入布洛妮娅的神经接口,从此我可以摆脱复杂情绪的影响进行机械化思考。”
布洛妮娅的脸上没有多余表情,她近似冷漠地介绍着自己,像是在念一份产品使用说明书,阳光逆着少女精致而单薄的脸。
“所以不能把布洛妮娅作为客体参照物,”她说,“毕竟布洛妮娅并不是严格定义的人类了。机械的心没有温度。在这片空间里,律者强行植入的记忆对我来说只是记忆而已——布洛妮娅可以用机械回路进行思考,就像旁观他人的一生。而琪亚娜和你们毕竟是人类,不是我这样的怪物……”
“布洛妮娅。”张木子忽然打断了她的话。
张木子探出身体,笑着伸手,在布洛妮娅错愕的眼神里凑近她冰冷的小脸。
倒退回16岁的张木子有着与布洛妮娅差不多娇小的体型,一个女孩认真捧过另一个女孩茫然的脸,这样的动作半是幼稚半是好笑。
“很棒的手感哦,”她说,“又软又暖和。每个女孩不都是这样的温度吗?如果讨厌心底那只怪物的话,布洛妮娅,记得关上门就好。在门口贴一张傻笑的脸,睡觉前把不想忘记的事再过一遍,怪物两个字就永远和你无关了。”
张木子把布洛妮娅的灰发揉得乱糟糟,然后她拍拍屁股起身。
“小女孩就是喜欢胡思乱想的生物。走吧,让我们去看看另一个白毛笨蛋,她又陷入了什么奇怪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