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木子的尸体瘫软在地上，发出扑通的轻响声。她的双目空洞无神，鲜血小溪一样在地面流淌。

律者立定，抽刀，甩腕，舞出漂亮的剑花。

刀身在空气中极速一震，血珠尽数洒落，寒光重现如初。

这一式叫做血振，意为振落杀敌沾染之血，属于收刀式。接下来，剑者就该宣告胜利，潇洒收刀入鞘了。

可是律者没有动作。她右手斜提长刀，左手伸出，接住了从天空落下的“雪花”。

晶莹透明，没有重量的雪纷纷洒落。

它们像是亿万片纷飞的白羽，反射出的光似乎能照亮幽暗的剑道馆。

雪花没有消融，它们奇特的并不冰冷，反而在无形的风里柳絮般狂舞，最后落在剑道馆的地面。它们累积的速度快到不可思议——

律者茫然的片刻功夫，地面已多出二尺厚厚积雪。

有什么东西在入侵这片空间，在抢占律者的领域!

“为什么？”

律者的声音有些困惑：

“不存在记忆里的律者气息？”

雪势不止，越演越烈的风雪里，纤细的身影冒雪踏出。

张木子“吱呀”一声踩在雪中，她搓了搓手，呼出一口温热白汽。

然后弯腰拔出脚边的一把小太刀——陆奥守吉行】。雷电家的世传名刀，雷电龙马的佩刀。

“龙之为虫也，柔可狎而骑也，然其喉下有逆鳞径尺，若人有婴之者则必杀人。”

张木子缓声念诵古老的典籍。

“回答我！凡人！”律者怒喝。

“能听懂这段话的意思吗？它讲的是神洲的古龙。”张木子笑着说。

张木子握住苍青的刀柄。陆奥守吉行】的规制是小太刀，可所谓的小也是相对而言，它的刀身长达二尺二寸，呈现令人心醉的漂亮弧度，大雪映衬下像一弯反光的龙之牙。

“意思是，龙这种傲娇的生物啊，你温柔地对待它，像抚摸小狗小猫一样顺毛摸它，兴许龙会开心地让你亲近还让你骑它哦。可是龙的喉部长着尺许长的鳞片，碰到那儿的人龙一定会让他死。那个地方叫，逆鳞。”

风雪彻底笼罩了这个世界，刀剑森林被大雪掩盖，只能露出短短一截刀柄，像是一截截枯木桩，千百年来封藏在雪中。

“神国。你掌握着神国！”

律者嘶声说：

“根本不是什么可笑的凡人的领域！神之键……不，如你所说，那确实不是武器，那本就是你存在的一部分！你并没有窃取律者的权柄，因为你根本就是律者！”

张木子撇撇嘴，挠头：

“瞎扯。”

“你到底是谁？！从初始到终焉，看尽过去和未来都不可能有你的存在！这个时代不应该有你的位置！十四神座里不可能有属于凡人的神座！你是谁？你是谁！”

一叠声的连问，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惊怒的否定。

“所以说你还是个稚嫩的孩子啊。哪怕是神，也有刚刚睁眼认识世界的时候吧？”

张木子笑着：“喂喂，小瞧凡人的力量，哪怕是神也会死在小宇宙爆发的天马流星拳下哦？”

张木子像是在说着调侃的无聊话，可是陆奥守吉行绽放出耀目的白光，小太刀像切割黄油蛋糕一样深入雪地一尺。

雪花忽然暴散，亿万片各自飞舞毫无关联的雪花拥有了生命！它们攒聚在一起，龙卷风一样呼啸盘旋，化作白色的洪流扑向律者。

律者低声吐出不知名的音节，左手持雷切，右手横握国光，交错斩落下炽目的白光爆闪！

雷霆领域重现，飞速铺展，十米，二十米，三十米……灼热的高温能将钢铁熔炼成铁水！闯入领域的雪花也不会例外！

可是律者愕然发现那根本不是雪花！原来那是半透明的羽毛一样的细密剑锋！亿万雪花飘落就是亿万剑羽斩下！

雷霆领域咆哮着焚灭大多数剑羽，可是有更多的无形之物闯入律者周身，肆意飘洒！

可是不对！再强大的领域也不可能悄无声息地渗透，不可能如此随意地入侵雷霆神国，除非……

律者放弃了防御。

她收起长刀，仰头，白皙的皮肤直接暴露于漫天利刃之下。暴雨中不打伞只不过全身湿透，风刀霜剑里主动撤销屏障却无异于自杀！

可是剑羽划过面颊，如春风扑面。律者狂舞的黑发都没有掉落半根！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律者低哑着说：

“你握住剑羽的时候，你倒数三声的时候，还是我刺穿你的时候？我早就被拉入了你的神国。物质上的领域会有碰撞，可你掌握的是意识层次的领域！你是哪一位冕下？”

张木子摆摆手：

“别开玩笑啦。普通的一天，普通的女武神张木子用普通的领域击败了普通的律者。天命作战报告上只会留下这样的记录。对了。”

张木子想起什么，说：

“领域有名字哦。我叫它木子小姐的温暖小屋】。好吧，是不怎么好听，不过随便什么名字了，你愿意叫它米奇妙妙屋也无所谓。”

张木子笑笑。

律者仰起头，她眼前的世界已被白色填满。

她见过北海道的雪，纷纷洒洒，潇疏空朦，总让人觉得夹杂了岛国丰盈的水汽。可她没有见过如此浩大却又孤独到心底的雪，像是全部堆积在心脏的某个角落里，要等哪天跟着回忆一起揭竿而起。

“天冷了，律者小姐不进来坐坐吗？”张木子弯腰三十度，摆出邀请的手势。

此生未见的大雪将律者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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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坏能侵蚀度达到2.7%，家主……”

“大小姐的状况非常不好，以雷电家现在的技术，恐怕……”

刻意压低的讨论声。

女孩意识朦胧，她微张开嘴，立刻有腻滑的液体涌入。

她下意识挣扎，却发现自己没有被呛到。

这是哪里？

我是谁？

女孩勉强睁开眼，透过深棕色的玻璃仪器，她看到几个白袍的模糊身影。

源自记忆深处的恐惧疯狂涌现。

实验……研究……武器……

该死，该死，对了，我是怪物，该死！

暴怒的心在苏醒。

暴怒即将冲破一切的时候，低沉的男音让女孩全身冰凉。

“雷电家的技术做不到，那就去寻求逆熵的资源！”

“崩坏能的侵蚀？我们不是有Mei计划么，只是稍微提前罢了，植入征服宝石！”

“我不管……芽衣，芽衣，她是我珍贵的……”

珍贵的什么？珍贵的实验品对吧？

彻骨的寒意将女孩笼罩，疲惫，无比疲惫，仿佛坠入深渊。

“她是我珍贵的……女儿啊。”

雷电龙马低沉地说。男人深深鞠躬。

“请诸位千万，千万不要放弃！不是以雷电家主的身份命令，而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恳求！”

骗人的……骗人的吧？

为什么我从来不记得这样的对话？

那个男人说……珍贵的女儿？

“可是计划提前这么多，崩坏能绝对无法约束！大小姐对崩坏能的掌握程度跟不上的！”白袍学者叹息。

“三年。我们有三年的时间。这三年里我会付出所有，把北辰一道传授给芽衣，她是个天才，她一定能在剑道里守住自己。逆熵那里我来应付，一切资源由雷电龙马一人承担！”

“如果崩坏能暴走，律者人格降临……”

“那就让父亲陪女儿走过最后一段路。”

雷电龙马斩钉截铁。

“我会制作出用于束缚雷电能量的‘影秀’系列武器。如果芽衣真的被律者人格掌控，我会亲手击败她……”

“而如果我失败了，请你们毁掉地下基地，让我在火海里看她最后一眼。”

“家主！！”

“我曾经逃过，像个懦夫。”雷电龙马转过身，他看着巨大玻璃仪器中漂浮的少女。

“我不会再逃了。芽衣。那时候，芽衣，你是我咬牙逃跑的理由，而现在，你是我站在这里的理由。”

女孩在液体罐里婴儿一样蜷缩。

胡说什么啊。骗人，骗人……这样的温暖怎么可能落在悲哀的怪物身上？！

难道说在某些人眼里，我居然不是怪物吗？

女孩试图睁大眼，好看清这一切，可只是恍然功夫，眼前景象被撕扯去，天旋地转，她感受到阳光洒落。

漫山遍野，绿垄茶田。延绵山脚处是碧波荡漾。

微风拂来茶叶清香。不会错的，茶香，不是令人作呕的药水味酒精味，是真切的，确实的清香，是阳光的好闻味道。

靛蓝长袍的男人立在茶田的中央，微笑看着她，披散的黑发风里舞动。

“父亲。”

女孩茫然地流下眼泪。

“是的。芽衣。到这儿来，到我身边来。”

男人嗓音温醇。

十二岁的女孩仰起头。

她试探着迈步，很轻松，很轻松，茶田看起来拥挤，但是所有绿色都在推波助澜，所有星星点点的白花都在欢笑，所有微风都在把女孩推向拥抱。

“父亲……”

泪水溢出，不是因为茫然。而是因为充盈的欢喜。

“父亲，父亲！我……好累……”

真的好累。女孩在茶田里奔跑的速度越来越快，她太累了，太想要休息，在某个宽厚臂膀里休息。

雷电龙马蹲下身，张开拥抱。

他笑着接住女孩，踏踏实实，没有任何意外。

没有任何意外。张木子睁开眼。

陆奥守吉行，那把属于雷电龙马的佩刀，没有意外地从她的心脏贯穿。雪花钢纹寒意冷彻。

时间定格，千百顷茶田消散，这里不是山野，这里仍是剑道馆。水磨石地面沾染上殷红的血。

律者从幻梦中醒来，她嘴角的微笑还未冷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