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伙人离开之后,蒙面少女单独和名叫方文的短须将军说了几句话,接着便来到段尧身边。
小钰对段尧行了一礼,将头转向蒙面少女道:“小姐,我到前面等你。”便识趣地走开了。
由于方文来得非常及时,所以段尧的青狐面具尚未摘掉。刚才没摘,现在架打完了,更没理由摘下来。
从方文对蒙面少女见面便跪的礼仪来看,后者的身份应该非常显贵,段尧猜测,她至少出自于夏国的王侯之家。
朦胧的月光下,段尧和少女四目相对,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两人心里都很清楚,随着援兵的到来,也就宣告着合作关系正式解除,同时也意味着,他们两人,将从此分别,走向两条不同的道路。
短暂的凝视之后,少女率先打破了沉默:“我们是朋友,对吗?”
段尧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此番一别,从此天各一方,或许永世没有机会相见,段尧原本打算继续撒谎,用冷漠的语气割断两人之间的所有联系,将若有若无的暧昧扼杀在襁褓之中。
可是,她一直在看着他,连眼皮也舍不得眨,仿佛他一旦否认,就会打碎某些珍贵而脆弱的东西一般。
段尧可以对自己残忍,可实在不忍欺骗那双纯净如湖水的眼睛。
因而最终,他选择了遵从本心,坦然接受了这份友谊。
少女见段尧点头,心里异常高兴,紧绷的心弦也随之松开,她真担心这个奇怪的家伙会板着脸说我叫青狐,我不需要朋友之类的话。
“明天,可以来找我吗?”少女再次开口,语气显得非常愉悦:“之前我对你有所隐瞒,但既然我们是朋友,那么我必须告诉你我的身份,让你看清我的样子,同时还想送件礼物给你。”
段尧木讷地站在那里,不确定自己应该说“好”,或是“不”。
“刚才,我已经跟方文将军商量好了,今晚我们会住在同福客栈,明日午时启程回夏国,你午时之前来找我便可以。”
少女说完,便一直等着段尧答复,直到看到段尧点了点头,才满意地跑开了,跑了几步忽然回过头来,大声叮嘱道:“一定不能食言哦!”
段尧看着她像个精灵般跑远,心里有些慌张,也有些悸动。
此时已是深夜,街道上经过一场大战之后,再次陷入沉静,一点响动也没有。
段尧回到驿馆的时候,王大川还没睡,看样子是在等他。
桌子上摆了些吃的,王大川说,是甄珍郡主命人送来的。
段尧点点头,直接上床睡了。
王大川以为段尧嫌弃他吃独食,解释道:“天地良心,我可一口都没吃,特意等你回来喝酒呢!”
段尧有气无力地说:“我不饿!”
王大川吓坏了,他可从来没见过段尧似现在这般一副软绵绵的样子。
无论是在擂台上比武,还是跟山贼谈判,或者跟野狼搏命,一直都是神采奕奕,这会怎么了,蔫得跟霜打的茄子一样?
“段尧,你是不是哪不舒服?胖子我医术虽然不行,但一般的头疼脑热还是没问题的!”
段尧振作精神道:“大川,我没事。”
“没事起来喝酒哇!”王大川不由分说,将段尧拉了起来:“这熟牛肉可香着呢,我愣是没舍得吃。”
段尧拧不过他,只得坐到桌边,拿起筷子随意吃了点,然后便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这一天的时间,经历的事情并不太多,然而此刻,段尧满脑子都是蒙面少女的音容笑貌。
他不确定自己该不该去找她,一旦见面就会面对很多事情,少女会揭开纱巾,表白身份;出于对朋友的尊重,他也必须摘掉面具,然后告诉她,自己是一名刚入军营的士兵……
可是之后呢,她依然会回到夏国成为贵族,而他,则必须回到驿馆,成为一名普通护卫……
酒不醉人人自醉,借酒浇愁愁更愁!
不知道喝了多少,段尧感觉有些晕,王大川见他似乎喝高了,便把他扶到床上躺下。
段尧迷迷糊糊睡了一觉,醒来时已是巳时,距离蒙面少女启程回国,还有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
他躺在床上酝酿了片刻,觉得无论如何都应该跟她道个别。
另外他也很想见识一下,究竟是怎样的一副绝世面孔,才配得上那双纤尘未染的美丽眼睛。
想到这里,便下床洗了把脸,问清了同福客栈的方向。
段尧不知道的是,蒙面少女天刚蒙蒙亮便起来了,梳妆完毕,一直在房间等着,心儿像只兔子般,上下跳窜。
桌子上放着一只凤形玉佩,是母亲去世前留给她的,据说有驱邪避凶安神静心的功效。
这些年,玉佩一直都随身带着,今天早上刚刚从身上取下来,莹润透亮,洁白清雅。
由于是母亲留下的遗物,所以这块玉佩被她视作珍宝,现在,她准备把它送给一名头戴青狐面具的男子,她觉得那个人配得上这个特殊的礼物。
时间一点一点滑过,此时已近正午,她几次到窗边探视,都没能看见那道期待的身影,心里未免有些心急,于是到小二那里问了问,直到小二准确地告诉她没人来找,才带着些许失落的心情回到房间。
此时,小钰和方文他们,已经在收拾行李了,少女不安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不断劝说自己,他会来的,时间还没到。
街道行人如织,一名狐面人手里拿着一只风车,只身往同福客栈的方向走去。
这只风车,是段尧找了好久才买到的,色泽古朴小巧精致,跟记忆里他小时候玩过的那只几乎一模一样。
他五岁离家,父母含泪相送,直到现在,段尧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哭,更不明白既然舍不得,为什么还要让董源将他领走。
他不确定离家的那天是天晴或者下雨,唯一记得的是,他手里拿着一只风车,几乎跟现在这只一模一样。
同福客栈的红字招牌十分显眼,只需再走几步,便能到达门前,段尧整了整衣衫,同时拨了拨风车的叶轮,心里想着,不知这件礼物合不合她的心意。
突然间,他的瞳孔一阵收缩,就在刚刚,他再次看到了那个戴帽子的男人。
“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走掉!”段尧把风车放在怀里,握紧了长剑,立即跟了上去。
男子脚步匆忙,径直往城东的方向走,自始至终都没有跟人接触过。
段尧悄悄地盯在后面,生怕把人跟丢了,如果他真的是段景轩,那么今天就是最好的复仇机会。
出了烽火城之后,男子继续向前,走了约莫二里路,前面出现了一条丁字形岔道,男子进入岔道往左走了,段尧猫在草丛,随之也进入了岔道。
此时正午已过,同福客栈前,车马行礼早已准备妥当,只等蒙面少女进入马车,便可立即开拔。
蒙面少女站在马车一侧,目光四处张望,小钰心疼,劝道:“小姐,他或许不回来了!”
“再等等!”蒙面少女轻咬嘴唇,不甘心地跑到街角向远处眺望,直到几处街道都看遍了,确定要等的那个人真的没来,而不是由于时间紧在路上耽误了,才回到客栈,将凤形玉佩交给了店小二,并交代了几句话。
马车一路向西,行走在无人的官道上,少女坐在车厢里,时而掀起车帘向后望一眼,目光所及之处,并未铺捉到那个人的身影,倒是烽火城高耸的城墙在视线里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
段尧跟随戴帽子的男人,一直来到了一处湖边,湖岸处,一道身影早已在那候着了。
戴帽子的男人走过去之后,与湖边那人相互抱拳,两人看上去年纪差不多,长得都很魁梧强壮。
段尧趁他们说话的功夫,悄悄靠近,跳上了离他们稍近的一棵大树,想听听他们到这么隐蔽的地方见面,究竟在谋划什么。
“他们的手,伸得也太长了些,不但想要我的人头,甚至连我女儿也不放过,狼子野心,罪不可恕!”
说话的,是那名之前便等在湖边的男子,他的情绪有些激动,声音也相对较大,段尧听得十分清楚。
“他们原本便是这么打算的。”戴帽子的男子似是对身旁那人的牢骚早有准备:“这个局,他们布了十多年之久,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这件事情,有何奇怪?”
等人的男子狠狠地握了一下拳头:“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戴帽子的男子温声道:“咽不下又如何,无非是多几具尸体而已。根据我掌握的情报,应该很快,他们就会有所行动了!”
“要战便战,有何惧哉!如此也好,我正好将计就计,他们不是盼我死么,那我便做个好人,死给他们看。”
戴帽子的男子沉默片刻,问道:“你真的打算那样做?”
“这也是唯一的办法了!如今局势一片混乱,根本就分不清敌我,如果不死一回,又如何辨别忠奸,看清谁是人,谁又是鬼?”
戴帽子的男子叹气道:“破而后立,也许这是唯一的办法的,只是苦了那许多无辜的平民!”
段尧听得入神,不想风车竟从他裹着的衣服里掉了下去,落在草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谁?”等人的男子一声暴喝,立即提气向段尧冲了过来,段尧与他硬拼了一掌,只觉得此人功力雄浑,很难对付。
为了避免陷入对方两人的夹攻,段尧一个空翻,退后了几米,那人紧追不舍,掌风接着便至。
段尧被他贴身纠缠,只得且战且退。
戴帽子的那人走到段尧藏身的树下,拾起风车,面色陡然一凝,似是想到了什么,向追击段尧的男子道:“不必追了!”
那人听到声音,便折返身形来到树下。
戴帽子的男子双手颤抖地抚摸着风车,嘴角似笑非笑:“我知道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