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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六十二年,七月十七。
这里是长安。
自帝国建国以来,便将都城定在长安。无论天子是否开明,总是很重视自身的排场,因此在长安城的开发与建设上始终没有落下。历经前后四代天子的接力努力,长安城如今在本就恢弘异常的情况下变得更加华丽,俨然成为了四海方心中的圣地。
在长安城不起眼的一角,讲武堂如期又送走了最新的一批学士,一辆辆马车络绎不绝的从恢弘的大门内开出,奔向城外。
讲武堂是二十年前天子亲自授意建立的,主要担负着为帝国军队培养将军的重任。说是这么说,但这只是培养目标,究竟能不能中标还是两说。毕竟,理想和现实中间还差着骨感。帝国将版图分划为十个州,每年月,各个地区会根据中央的指标上报讲武堂的推举人选。历经二十年,除去一些兵龄比讲武堂年纪还大的久经沙场的老将,几乎军内所有将军都成了讲武堂的校友,而这讲武堂的掌门人,虽然只是一个所谓“护军”之职,但实际上在军内的话语权甚至相比于元帅有过之而无不及。
天子为了制衡这种尴尬,特地将帝国军队分为两部分。长安以外的军队,以长安为基点,分为东西南北四个辖区,各州分别统领,最高领导人称作总督。东西南北四辖区各总督又分别受命于地区节度使。而四个区域又分别拥有各自的精锐部队,以四神兽附名,分为麒麟军、白虎军、玄武军、朱雀军,在盔甲下的锁子甲以不同颜色用作区分。
而长安城内的军队则统称禁军。天子曾经规定,完成讲武堂学业的新晋将军,不得直接进入禁军,必须前往四大战区,担任偏将。而要想进入禁军体系,则必须同时拥有元帅、讲武堂护军两人的调令。于是,帝国军事力量形成了长安派与辖区派两股力量。
很快,讲武堂的人陆陆续续都走光了。
“朝卿啊,就剩下你了,马车已经备好,怎么还不走呢?”大厅内,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端坐在茶几后,正闭目养神着。头顶是一幅巨大的牌匾,上面赫然写着四个大字,“居安思危。”
帝国之强大,使得周围诸国有没有贼心都没有贼胆,承秦谋反失败后的下场令这些小国纷纷俯首称臣。算来,帝国也已经二十余年未曾大动干戈。
“护军。”大厅中央,一位身材挺拔、身着一身白衣的少年恭敬的鞠了一躬。
“嗯?”老者依旧没有睁开眼,等待着少年继续说话。
李朝卿抬起头,“护军,我有一事想要请教。”在讲武堂的一年时间里,李朝卿一直压抑着一个许久的疑问,但他深知这个问题的敏感性,因此一直没有开口。如今终于学成,将要离开长安,下一次回来便不知何时,他终于决定打破砂锅。
老者仍旧面无表情,只是微微的点点头。
李朝卿顿了顿,压低了几分声音,“护军,您是帝国三十一年参军,然后在帝国四十六年,也就是??????”
“朝卿,你是想要问关于崇平之战的事情吧。”老者突然开口,打断李朝卿的话。
李朝卿一愣,点点头。中央关于崇平之战的记录少之又少,只是当成了一次普通的敌军大兵压境,孤城将士誓死防卫最后全部壮烈殉国的事迹记载。死在那场战争里的军人家眷全部都受到了优待,举国上下都认为皇恩浩荡,因此这件事已经很久无人提及。
但李朝卿不同,因为他还有另一个身份。
老者缓缓睁开双眼,他的眼神并不像他的外表一样,满是岁月的不可逆的痕迹。他的双眼充满力量,让人感到无比的锐利。
“朝卿,如果我没有记错,你是崇州人吧。”老者以无比肯定的语气问道。
李朝卿点点头。
崇州,旧称崇平。帝国此前只划分为17个州,但在承秦起事后,中央意识到了崇平战略意义的重要性,因此特地将周围地域单独割裂出来,设立成第1个州,并将崇平城定为首府,改称崇州,以此加强此地的守备力量,扫除长安城以西的后顾之忧。
老者得到李朝卿既定的回答后,片刻不停,接着说道,“那时你多大了。”
“五岁。”
老者点点头,“我听说承秦军队有屠城的嗜好,你能活下来,甚是幸运呐。”
李朝卿清了清嗓子,刹那的回忆似乎让他的喉咙稍显干涩,“承秦军攻城前,城内守军将妇孺儿童都提前转移走了,我因此逃过一劫。”
老者终于有了些许动作,他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仿佛就像是提醒大家他并不是一尊雕塑。“原来是这样。说吧,你想知道什么?”
李朝卿却再度陷入了犹豫。那场战争本来已经伴随着光辉的战果被予以宣传,参战的士兵们也都被冠以忠勇之名。可他的疑问却是因为自己的一己之欲。或许没有丝毫影响,但或许也会像投入平静湖水的巨石一般。无论水下如何,岸上的风平浪静也极有可能将会被打破。
老者没有催促,他静静的看着李朝卿。
“护军,”李朝卿终于下定决心,他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如果我不曾记错,城破之时最先赶到崇平城的援军是武威州总督段明辉的部队。”
老者依然淡定的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李朝卿上前一步,“在讲武堂学习时,有一门课程专门教授城池被围的战例,其中便有崇平之战。”
这场战斗虽然最终帝国城破,但000守军生扛20万承秦军足足十天,也算得上是教科书般的反围城战例。
老者眯了眯眼,似乎想把这个年轻人看的更仔细一些。
李朝卿接着说,“我查阅了相关的资料与记载,城周围的驻点哨兵的口述表示,城内守军在承秦军队到达城下的前一天就已经发现踪迹,并且向附近部队发出求援信息。”李朝卿紧紧地盯着老者,老者只是淡淡的伸伸手。
“从武威州到崇平城,路程不过百里左右。当日我在城中,西部战区驻军多为轻骑。哪怕除去路程与备战,也至少有七日时间。为何七日才赶完这区区百里路程?况且。”
老者摆摆手,李朝卿立刻停了下来。
老者咳嗽了两声,“朝卿啊,作为讲武堂优秀的门生,你可不会忘记了,帝国在建国之处便有严格的用兵规定,跨州行军更是需要中央军部的直接审批。武威长安,相隔数千里,七日,已算极快。”
“护军,这我当然不会忘记。但是,”李朝卿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但是根据记载,当时距离崇平城最近的部队并不是武威州驻军,而是正在丰城巡防的西部辖区麒麟军,他们距离崇平城不足70里。战区精锐部队的调动,并不需要中央军部。可直到夺回崇平,也不见麒麟军丝毫行动。难道记载错了吗?”
老者摇摇头,“帝国的记载制度向来严苛,这万万是不可能有错的。如若老夫尚未老眼昏花,我没记错的话,当日记载十分详细,崇平城总共派出了3路信使,分往武威、叶城以及郏城求援。或是情急之下,忘了麒麟军吧。”
李朝卿听闻此言,双全捏紧,身体微微的颤抖了起来。不经意间,他的语气似乎发生了变化,“护军,您的意思是,记载是不可能有错的吗?”
老者点头肯定,“天然,去雕饰。但这也是万万不可能的。”
老者的这一停顿,使得李朝卿的眼神忽然一凛,“护军,可我分明看到了,派出的信使有4路,而不曾记载的那一路,便是前往麒麟军。”
老者听闻此言,沉默一瞬,“你不是早已离城,如何看到?”
李朝卿沉默了一会。在他的脑海里,那晚的画面如幻灯片般一幕幕闪过。杀戮、鲜血、惨叫,最后横尸遍野。任何一个孩子,在他的童年里留下的只有这般记忆,对他造成的阴影都是难以抹平的。
“我没有走。”
“哦?纵然如此,也不能断定那多出的一人便是信使。信使乃是绝密人员,别说普通百姓,低级的军方人员都难以得知其身份和目的。何况当时还是个孩子的你呢?朝卿呐,我知道??????”
一直沉稳的老者停下了话语,他被李朝卿嘴里说出的七个字彻彻底底的震住了:
李世筠是我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