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解高恒清回顺阳的三个警察是专程从顺阳千里迢迢坐了火车换了渡轮,到桂花岛来把他押解回去的,一路上对他倒还和气。到了机场,从未坐过飞机的三个警察,两眼一抹黑,讨论和争执着怎么带嫌犯上飞机的问题。高恒清实在听不过去了,便插嘴说机场有公安分局或者派出所,像这种情况可以找他们的,你们都是同行,天下警察是一家。带头的那个老王瞟了他一眼,忍了忍没有发火,毕竟经侦的警察比起刑警来可能还是温柔一点。
在机场一个女警官的协助下,办了手续,他们一行在登机闸口开放前上了廊桥,坐到了最后一排。一路上高恒清带着手铐,那个老王倒也还算和气,并没让手下两个年轻警察给他上背铐,算是特殊的优待了。毕竟是经济犯,一般也不会有什么脱逃、暴力的特别事端产生。飞机起飞以后,高恒清便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最后一排无法调整靠背角度,就那么直挺挺地,一会儿竟然睡着了,打起了小呼噜。在他一左一右的两个年轻警察不禁又好气又好笑,说着“这小子心还真大,这时候竟然还能睡着”的话,就要弄醒高恒清。坐在过道那边的老王就说算了,回去再说吧。两个小警察便用自以为意味深长的眼光看着高恒清,有点猫玩老鼠的意思。高恒清眼角的余光扫到这样,脸上做出恐慌的表情,算是配合吧,其实心里他反而特别平静,既然选择了面对,那就是面对一切。好的,坏的,能接受的,不能接受的,都要一概面对。
飞机落地,等其他旅客都下了飞机,他们最后才走上廊桥。高恒清手上搭了件外衣,两个警察一左一右扶住他一条胳膊,老王走在前面。一出接客口,已经有人在等候,甚至还有一台摄像机全程拍摄。高恒清心里想:“这么大阵仗,算是下马威吗?搞得像是明星下飞机似的。”
上了面包车,前面一辆警车闪着警灯,倒是没拉警笛,后面还跟了辆民牌的小车,一路风驰电掣来到了经侦支队。支队长亲自在队里迎接,安排他们先去食堂吃个晚饭。晚饭时间已过,食堂里空落落的,是单独另给他们做的,对高恒清也还不错,给他打开了手铐。高恒清也不客气,坐下来吃,但飞机上刚刚吃过,就没吃多少。那个飞机上最活跃的小警察这下高兴了,拿话扔过来,意思是说高恒清是不是到了地方心里打鼓了。高恒清心里不屑,脸上只微微一笑,不想跟他作这口舌之争。不过不怕是不怕,还是要调整一下情绪,迎接马上到来的一切。估计等他们吃饱喝足,就要开始所谓的“突审”了吧。
的确是突审,支队里早就安排好了,支队长特意调了班亲自主持,毕竟一年里也没办几件案子。好不容易等到这件案值不小的“大案”,办下来也可以对局里有所交待,免得马上到来的年度总结太难看。就算办不下来,也自然有别的妙处,对于他们这个行业来说,案子办下来办不下来都未必是单纯的成功与失败,所以辩证唯物主义说事物都有两面性,真理。但是所有人都没想到,还没到后半夜,突审就真的突然结束了,因为没什么可审的了。
一上来支队长就摆好了架势,准备先软后硬,先政策攻心,再晓之以理,后动之以情,接着再来声色俱厉那一套。高恒清静静地等他交待完政策,便老老实实原原本本地将那套房子的事说了个明明白白。让准备打持久战做好艰苦奋斗准备的支队长很是意外,但交代总比不交代好,就冷冷地干笑一声:“高总,高恒清,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蒙混过关了吗?你不要避重就轻,你以为就是这一套房子的事吗?既然到了这里,我奉劝你不要再抱有任何幻想。你不要以为我们公安是吃干饭的,我们对所有情况已经通过缜密侦查,有了全面、完整的了解和准确的定性。就连你高总平时的工作、生活、家庭,甚至其他的所有情况,我们都一清二楚,要不能轻易就给你挂网通吗?你也是聪明人,我们通过了解也知道你平时工作表现还是很好的,并不想一棒子把你打入深渊,虽然这个很容易很简单。我们也是看你平时表现还不错,想着还是应该给你个机会。现在就看你的态度了,你自己决定何去何从。何况我们也知道,有些事不是你自己的事,你只要把事情说清楚,我们会保护你,你不要装疯卖傻,更不要所有事情都自己扛,那不仅没有任何作用,也不是你扛得起的。跟法律对抗,不会有好结果。再说了,现在是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你也有家庭,也有老婆孩子老爹老娘,你难道要为了给别人扛事对抗政府置家庭亲人不顾吗?如果你态度好,能把所有事情都交代清楚,我们也会尽量在卷宗里做得对你有利一点,下一步检察院起诉和法院审判时也会相对有个对你来说好一点的结果。”说完点了支烟,留给高恒清思考的时间。这也是他们办案的老套路,支队长自然玩得娴熟。
高恒清装作心神不定的思考样子,脸上表情时阴时晴,变幻不定。过了一会儿,他问支队长要一支烟,支队长心中暗笑,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一切都在按着自己的路子正常顺利地进行着,便又掏出一颗烟点燃,让旁边记录的小警察递给高恒清。高恒清深吸几口,抬了下头欲言又止,然后又低头抽烟。等到一支烟抽完,高恒清说:“王支队,一路上你们对我不错,到了这里也没对我怎么样,这我心里都有数。所以我也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上上下下都想了,我肯定如实交代。”
支队长非常满意,又从情理法各个方面掰开来揉碎了地说了一番,然后如释重负地往椅背上一靠,轻松愉快地大声说道:“好,你说吧。小白,检查下录音录像,认真记录。”
高恒清叹了口气,态度诚恳地说:“我仔细想了,除了刚才说的这个,真的也就没什么了。”然后也学着支队长的样子,往椅背上一靠,闭上了眼睛。
支队长楞了一下,勃然大怒,滔滔不绝地狂骂起来。高恒清也不睁眼,但是却仔细地听着每一个字。听着听着,高恒清有时睁眼大声反驳几句,又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听一会反驳几句,再闭目养神。再听一会,又反驳几句,再闭目养神,把支队长的脾气越勾越大,审讯室里一时雷霆万钧。
就这样,高恒清大概摸到了一些情况,事情的确不像他希望的那么简单。经侦支队这次看来是动真格的,前期侦查工作做得挺细致挺全面挺深入,把跟这套房子差不多时间交定金的房子都仔细查了一遍,对类似直更的房子应该都了解得清清楚楚,包括当初是谁预定的,哪个售楼员经手办理的转卖和更名,公司各级领导在更名申请上签字的情况,最终接手买入的客户付了多少房款,包括其中多少是以现金形式另外给了谁,这些都是一查就知道的东西。都是
高恒清便又交代了刚才支队长暴怒中提到名字的一套房子的情况。显然这个结果是无法令人满意的,于是二人便拉锯了一会儿,总体还算顺利流畅,一来二去高恒清交代出来五套房子,却让支队长非常挠头。因为他手上掌握的其实是六套,四套高恒清已经说了,另两套死活不承认,就说不知道那两套的情况,而他没说的那两套其实才是支队长最为关心的。这倒罢了,高恒清竟然另外说了一套,那一套经侦倒也查过,但从最终客户那里什么也没问出来,人家就是不配合,公安局也没办法硬搞,毕竟人家是出钱买房子的,又没犯什么事,不能上手段。可是这就把难题摆在了支队长的面前,这样的笔录到了检察院一般是无法通过的。他尝试着诱导高恒清把那套房子的事重新说一下,就说记错了,并没有直更的事,更没有另外收取现金。可是这个高恒清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就是一口咬定五套是一起的事,死活不肯松口。换做以前办过的一般嫌犯,要是听到能少算几万元额度,早就积极配合了,这个高恒清!支队长感觉这个高恒清脑子有点问题,别人都是把事情往别人身上推,他倒好,全部揽在自己身上,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那六套房子,房价差额的那部分现金都给了谁,早就查了个明明白白,甚至已经有人都自己承认了,高恒清却咬死说两套不知道,售楼员把那四套的钱给了自己,是自己一时心生贪念全盘操纵的,并不是让上家那几位领导挣点小钱。不过虽说这个结果不尽如人意,没能继续挖下去,而是到了这里就戛然而止,但是总好过没有结果。而且,到时如果高恒清能退赃,支队这次也算是名利双收,起码年底考核也有了说头。
第二天,高恒清便被送到了看守所。现在各方面制度严谨,除非有特别的理由,办案机关的留置权限一般也就是二十四小时。这又不是什么特别恶性或者社会影响特别大、案情特别复杂的案子,不按时送看守所的话局长也不可能批准。
当天晚上,支队长和政委带着经侦支队一班兄弟庆功,吃饭唱歌。一个多月下来,扑在这个案子上,大家都很辛苦。现在虽说结果差强人意,但也可以算是差不多了,蚂蚱再小也是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