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转折很生硬,就跟江边的石头一样毫无乐趣。张蒹葭白了他一眼,坐在码头边上,双腿黄油在半空,深蓝色的长裙随风飞舞着,长发遮住了脸颊。张蒹葭回头来,忽惊起一阵寒风,然后她的发带被风吹落,飘扬在漩涡里。一瀑黑发兀自散开,飘扬着。
白鹭从前不确定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张蒹葭的,但是这一刻白鹭无比地肯定,他是中意这个姑娘的。
无论是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总有那么一刻,她在你的眼中是最迷人的。
白鹭想,这一刻的张蒹葭就是最迷人的。
张蒹葭惊呼一声,忙束起黑发。白鹭觉得奇怪,怎的在凌晨还有朝霞?原来那是姑娘脸上的红啊。
白鹭也不晓得张蒹葭是怎么做到不用发带就可以把头发束起来的,他依言坐在张蒹葭身旁,不敢离得太近,不舍得离得太远,挑了一个他觉得最合适的距离,坐在心爱的姑娘身旁。
“白鹭,你知道为什么我会叫你来这里吗?”
张蒹葭的声音很好听,白鹭找不到词语来形容,但是能跟张姑娘的生意一样好听的,大概就是春雨铺满乌江河面的时候,远山的白雾散去时,群山万壑之间的轻言细语吧。
白鹭摇头,“不知道。”
“你去过云南吗?”张蒹葭没有回答,而是继续发问。
白鹭依旧摇头,红着脸说没有,他害怕张姑娘觉得自己没有见识,若是张姑娘嫌弃自己该怎么办呢?张姑娘那么好的人,大概是不会这样做的吧。张姑娘真是个好姑娘啊,念过书,还在当老师。想到此,白鹭就不禁失落了起来,暗自神伤。
大概张蒹葭没能感受到白鹭突然之间的失落,只是看了眼白鹭,随后微笑着,说:“有的人学富五车,依旧为非作歹,而有的人哪怕目不识丁,却有一副好心肠。况且我们的白鹭同学是识字的啊,最重要的是,白鹭同学是个好人,很好很好的人啊。”
或许白鹭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么一句话,世间能有几个张姑娘?那定然是不多的,可知多幸运地是啊,就有一个这样的张姑娘在自己眼前。
张蒹葭调皮地晃了晃脑袋,轻轻地哼了一声,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双腿挂在半空摇晃着,像是随风飘摇的树枝。
“那里跟这里一样,那里跟所有的地方都一样。”张蒹葭捡起一块石头丢尽水里,看着溅起的水花,脸上露出好看的微笑,“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活着,我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见到他们,我写的信一直没有回复,他们也没有给我写过信,马叔是个很好的人,白鹭,你知道吗?”
“嗯?”
“一开始我是不喜欢这个城镇的,我觉得这里的人都太过于……嗯,怎么说呢,或许就是我不喜欢整日光着膀子在码头哦卸货的男人吧。我也不喜欢这里弥漫在空气里的排不开的鱼腥味,不喜欢那些喝醉了的男人那样看我。”姑娘低下头摆弄着手指,白鹭看不到她的脸,他知道这时候张姑娘一定不是很开心。可他要说什么呢?其实这里很好?
张蒹葭猛然抬起头,她的牙齿很白,很好看。
“你有没有觉得,思南这个名字,真的很好听,很美,今有所思,在南。我想我明白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了,命运告诉我要往南走。”
“我慢慢地习惯了这里,习惯了这里的一切。我很想念我的家人,想念过去的一切。”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觉得思南也可以是我的家。白鹭,思南是你的家吗?”
张蒹葭手肘撑在膝盖上,下巴放在掌心,望向白鹭那一边。白鹭毫不犹豫地回答,“是啊,这里当然是我的家。”
“这里有老头子,还有我的抄纸房,也有很多的朋友,虽然很小的时候他们就不喜欢我,但是我还是喜欢这里。”白鹭望着江面,这个时候的乌江很安静,可以听见从赏有山谷传来的风声,呼啸着,像是谁在那边低声地呼唤着谁。
“白鹭,你看!”张蒹葭忽然指着头顶,一束光亮一闪而逝,拖着长长的尾翼,消失在山的那边,“是流星!”
白鹭抬起头,只看到流星在天空留下的浅淡痕迹,很快又被一阵风抹平,除了张蒹葭的快乐,白鹭什么都没有看到。
白鹭双手撑在地上,哪怕是没有看到流星,但他依旧很开心。
干净得像是用乌江河水洗过的一样的天空就这么纤毫毕现展露在她的眼前,那些数不清的星辰就像是浸泡在水里一样,随着风的移动荡漾着,仿佛触手可及。
“这是银河吗?”张蒹葭问。
白鹭肯定地点头,随后他又听见张蒹葭的声音,“你知道在英文里是怎么描述银河的吗?”
白鹭摇头说不知道。
张蒹葭笑了笑,“the Milky Way,直译过来就是牛奶做的路,你看,外国人笨吧,简直笨死啦!”
姑娘的小鼻子动了动,嘿嘿笑起来,洋气拳头示威性向前挥舞,最累发出嚯嚯的声音,忽然又回头来看着白鹭哈哈大笑。
白鹭就这样看着,很安静,很安静……
夜,静悄悄地来,静悄悄地去,还是一样地,白鹭送张蒹葭到街尾的木房子的石阶下。
张蒹葭还是站在石阶上,与白鹭一般高,她说:“白鹭,下次你给我将一个关于星星的故事,好不好?”
“好啊。”白鹭没有犹豫的答应了。
为什么不答应呢?白鹭这样想。
“嘿嘿嘿……”张蒹葭笑的时候洁白的牙齿会露出来,却不会显得夸张,反而会很可爱。反正在白鹭的眼里,张蒹葭大概无论怎样都是可爱的吧。
“晚安,白鹭。”张蒹葭向上走了一步,转身说。
“晚安,蒹葭。”白鹭后退走了一步,对他说。
……
这一夜很安静,安静得跟平常一样,白鹭没有再摆摊,而是上山去找麻叶和竹子,是该抄一些纸了。白老头和白鹭起的很早,这是下山时,白老头背着竹子没有注意,落下了山崖,左腿已经不能动弹。
白鹭背着白老头找到思南的老医生,最后白老头还是只能在床上度过余生。
另外,随着白老头的不幸,马老头也一病不起。
一时间,思南的两位老人一病一伤。
趁着这个世间,白老头请来了张蒹葭,就白鹭与她之间的事问了个明白,得到肯定答之后,白老头含笑而逝。
乌江河岸上一片白绫飘荡三天三夜,最后伴随着一声长哭,顿时两岸寒鸦四起,那一夜,一只巴掌大的白蛾停靠在白老头的棺材上。
作为白家最后的独子,村里人帮着操办了白老头的葬礼,就连念经送葬的道士先生都是免费帮着操办,三天之后,众人挑着棺材上山。白鹭还是拒绝了大家的好意,执意要亲手为白老头下葬。
张蒹葭就站在他的身后,没有说话,可是谁都看得到,这个姑娘的眼眶一直是红的,她头上带着的白布与白鹭带着的一样的,白布拉直,没有盘在头上,而是以麻绳系上。
病床上的马老头最后来看了一眼白老头,含泪而去。
白老头葬在了后山的山腰上,在那里他可以看见乌江的河水,也可以看见白鹭他们的家。
最后,白鹭撒上一把土在坟茔之上,就这么靠着冰冷的墓碑,说:“蒹葭,你再给我念以此蒹葭苍苍,白露为霜那句诗好不好?”
张蒹葭红着眼,泪如雨下,面带着笑,“好啊,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
她的声音很轻,很软。
白鹭已经知道,这个故事并不好,一个人啊,跨越了千山万水,只为了找到那个伊人,最后他看到她在水的中央,明明就是靠得很近,却偏偏不能相见。
可是他们最后还是相遇了吧,白鹭这样想。
然后,白鹭问:“蒹葭,你说,这首诗的最后,那个诗人,找到了伊人了吗?”
张蒹葭靠着白鹭的肩膀坐下,摇了摇头,说:“不知道,大概是见到了吧,他一定是很高兴,所以忘了写出来。”
纤细的手臂搂着白鹭,她抱着他的头,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脸颊,轻轻地哼唱,“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