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还是那座山，路还是那条路，江也还是那条江，奔腾不息。少年行走在山崖之间，奔走腾挪跳跃。有少年侠气，这时候的唐尧还没读过金庸先生江湖世界的仗义侠客，一路上还是那两个人，王小江沉默地跟在身后，目光随着前方的少年转动。

清江的老槐树下，昔日被摩梭的光亮的老槐树下，同班级的同学裹着厚厚的棉衣嬉闹，似乎阔别已久再相见时又会觉得又是一场相识。刘老头还是那副模样，看不出喜怒哀乐，对于这个小地方来说刘老头又显得有些萧瑟寂寥。

大概是这同一个地方待得太久了，刘老头忽然觉得这山水之间没什么趣味，可偏偏看到这群挂着大鼻涕的小家伙们，胸口还是会剧烈地跳动着。

他忽然看到从槐树下走来的少年，还是和以往一般干净。在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有时候刘老头也实在弄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穷山恶水之间生长出这样的人来。有传说某个得道高人在他降临之日来到人间说了高妙无比的圣言，李老头对于这些神神叨叨的鬼神一概是敬而远之。

唐尧熟稔地信步走进教室，找到自己的位置放下书包，估摸着还有几分钟是上课的时间，想到又可以见到李老师，少年的心便有几分悸动澎湃。

哼唱着那首曲子的调子，唐尧还不知晓其中意味，只晓得李采荷当日唱起来时落寞。双手支撑着下巴遥望窗外，似乎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他能感受到王小江几次想和自己说话，那个性子软弱的家伙每天跟在自己身后也不晓得为了什么，就为了和安雅那四个哥哥作对吗？

唐尧笑了起来，随即摇摇头，抛开脑子里那些繁杂的想法。

刘老头背着手走到老槐树下，周遭玩闹的鼻涕虫四散开，看得出来李老头威名远扬，不过他倒也不在意，抬手盯着去年教育局表彰大会上局长赠送的腕表。

“五，四，三，二，一……”

伴随着刘老头手臂舞动，悠扬终生在山间回荡，劳作的农民抬起头擦拭额头的汗液，不自觉露出微笑，然后卖力地挥舞锄头。

唐尧坐得挺直，双手规矩地放在桌上。

蜂拥进教室的学生纷纷回到自己的座位，依旧没有停下彼此之间的大闹。

在吵闹声里，唐尧听见熟悉的脚步声，目光灼灼。

走进来的是一个身材略显得发福的男人，微微喘着气，咳嗽了两声，教室里安静下来，目光落在男人身上。

男人扫视一眼，转身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郑德华。”

字迹飞扬，不再是熟悉婉约娟秀的正楷字。

郑德华操着一口不算是标准的普通话，听得出来他在极力得想要使自己的语言接近标准，所以显得很吃力。

“大家好，我叫郑德华，以后就是你们新的语文老师。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我将会陪着你们从四年级一直到毕业。”

“好的，接下来我需要认识一下你们，哪怕之前你们的李老师已经和我说过你们的大致情况，但是我觉得我还是亲自了解一下为好。”

唐尧看着这个微胖的男人，看着他的嘴唇张郃，看着他写下自己的名字，看着他拿起花名册……

他坐在教室靠窗的位置，身子慢慢松软，靠着身后的桌子。

安雅在他背后用铅笔轻轻戳了戳他的后背，声音小小的，“你咋个了呀~”

时间在流淌，对于唐尧而言这个概念并不明确。

世界是安静的，扭曲着，然后坠落，他分不清是自己还是所有。

他听见有人说。

“你长大了想做什么？”

唐尧想要开口，紧闭着双眼却怎么也睁不开，强大的失重感将他推向深处，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一片黑暗。

有人在身后推动他的后背，他终于睁开眼，微胖的男人板着脸站在眼前，他没有坠落，他依旧在这个老庙改造的教室里，推到了神佛之后建立的囚牢。

“你叫唐尧？”

男人开口，唐尧晃了晃脑袋，他依稀记得这个男人的名字，郑德华。

唐尧下意识点头，郑德华嗯了一声，“上课集中注意力，不要走神，李老师对你可是赞赏有加。”

郑德华用了赞赏有加这个词，似乎很满意自己这个词用得极其应景，脸上便多了好些笑容。

唐尧点点头，转身看了眼冲自己做着鬼脸的安雅，收敛好自己的情绪，唐尧挤出一丝笑容冲安雅点了点头，算作是道谢。

安雅抿着唇笑意盈盈，然后用稚嫩的声音轻声问：“你是在想李老师吗？”

没有得到回答，安雅也没有显得失落。

偏偏就是这样的唐尧才让这个小姑娘心心念着。

郑德华站在讲台上，整理自己翘起来的领子，然后把打开的教材合上，再次将目光从从这些半大的孩子脸上离开，咳嗽了两声，似乎他很喜欢咳嗽。

他半倾着身子，手肘撑着讲桌，微笑着说：“同学们，我们今天这节课不讲知识，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问大家，我想问问你们……你们的理想是什么？”

理想？

唐尧的脑海里突然蹦出这两个字，喃喃自语：理想……

李采荷说：“长大了你想做什么？”

李采荷说：“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郑德华再次咳嗽两声，“要不唐尧你先来说说吧，李老师之前一直夸你，你说说你的理想事什么？”

闻声，唐尧起身，木然望着前方，老旧的木门，斑驳碎落的红漆，窗外北风掀起满地落叶，红色的旗帜飘扬，山谷中回荡清澈的声响……

理想？

唐尧想了想，然后不自觉笑起来，“做自己想做的事，去想去的地方，见想见的人。”

这大概是唐尧所能表达出最贴切自己心意的句子。

郑德华似乎不太满意，轻吟片刻，又继续问：“能具体一点吗？”

唐尧想了想，说：“就是想做的事。”

“嗯……有哪些想做的事呢？比如……”，郑德华拖了一个长长的尾音，等待着唐尧续接。

“就是想做的事啊，想做的任何事。”，唐尧回答，这很理所当然，理想……唐尧确定地点头，然后重复着这句话，“就是想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