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虫罕见的收起懒懒的笑容,凝神看着前方道:“这当然也是很重要的原因,而且前方看似空旷无垠,实际暗藏危险,一旦前方进攻受阻,我们对暗水的了解又几乎空白,万一遇到其他危急情况,脱逃虽易,巴大哥恐怕就命悬一线难以预料了。”说完后小虫像是看到了洞口那个叫“钟鸿”的年轻人,一个和他们同样年轻却冰冷而怪异的年轻人。
方老板点点头:“所以那山后是一片碧湖,不会想到有人从后方掘壁进入,看似最不可能的入口,却是最安全最有把握的选择。”
“当然,这需要一个有钱又和霹雳堂有交情的朋友把我们所需要的东西都能够买来,还能找到不少可靠的人把那些东西神不知鬼不觉的送到山后。”小虫又露出那懒懒的笑容,像是一只午后欲睡的大花猫。
方老板无奈的一笑:“更需要一个像小鸡这样灵活聪明的脑袋想得出这么妙的法子,比起你们来,我好像也没起到什么太大的作用。”
小鸡双手搭在方老板厚实的肩膀上道:“我们一想到你有那么多好酒,就是拼了命也要把巴大哥救出来一起回来喝穷你,这样的吸引力对我们来说简直就是最好的鼓舞,人的意志和精神很多时候要胜过武功、地利甚至天时。”小鸡说完小虫也把手放在方老板的肩上使劲捏了捏。
方老板心里忽的像是有一股暖流冲破了他的淡淡失落,更重要的是,冲散了很多很多内心的阴霾,他无法解释这两个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年轻人为什么会给自己带来这样的感受,也许是曾经的创伤一直就未曾愈合,也许是自己的朋友向来就不多,甚至只有巴川和木拐张算是自己真正的朋友,这十年来的日子他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他锦衣玉食,看似无忧,但他心中苦楚,无人得知,他遍交天下,但至交寥寥,虽已过了不惑之年,但仍有很多事情是他没办法想通或者说没办法走出的。
若不是巴川曾经的出现,他早已崩溃或者死于荒郊野外,若没有小虫,也许已经死在赌场的某个不愿出手的时候,此刻,他忽然觉得,也许活着,并没有之前想的那般无趣和空洞,至少有人惦记着他的酒,会厚着脸皮蹭自己的饭,重要的是,自己内心中一点点都不觉得难受,甚至是愉快,这种愉快,是他久违的,也是渴盼的,也许当某一时候,孤独成为一种习惯时,往往也会掩藏掉许多曾经在乎的东西。
“我知道你们是想假惺惺的说些好话来骗我的酒,虽然我不喜欢上当,但幸亏还不太小气。”说完方老板像是逃跑一样向那间密室走去。
小虫道:“你说怪不怪,是不是大人都喜欢口是心非。”
小鸡沉吟片刻:“也许他本来就比较害羞。”
小虫点了点头:“厚脸皮有什么不好吗?我不觉得。”
小鸡也点点头:“我也不觉得。”
小虫又道:“可能是咱们这些正常人对不正常的事情太敏感了。”
小鸡道:“嗯,所以别人那些不正常的样子总会让咱们这些正常人觉得不正常。”
小虫看了他一眼:“对了,那,你知道方老板和巴大哥是怎么认识的吗?”
小鸡道:“我怎么可能知道。”
小虫道:“如果我们问了你说方老板会不会告诉我们?”
小鸡道:“如果你酒少喝一点也许他会告诉你。”
“多喝一点我也会告诉你们的。”方老板手里提着两坛封的很严实的酒坛子踱着四方步悠悠走了过来。
“真是,好酒啊。”小虫和小鸡两个人都闭着眼睛让第一口酒在口舌之中流转了几圈之后才缓缓地咽下,二人的神情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那回味无穷的陶醉、闭眼享受的欢愉,一瞬间像是两个吃到了好吃的糖果的孩子,满足的在无声中彼此分享属于他们自己的幸福。
看着他们,方老板都觉得这坛酒能被这样喝下也是一种幸福。
“小虫你知道,那天冬夜,我女儿被刺,流血不止,好不容易回到城里,她已经奄奄一息,恰好碰上了小川,他的内功很奇特,后来我才知道那是陆家的秘传内功八卦龙息,阴阳协调,刚柔并济,因此才能为我女儿续命一时,只不过毕竟失血过多,又伤及内脏,能得以续命已经实属奇迹,当时的小川也如你们一样年轻,但却不吝精力和时间,为我女儿疗伤七日,让她又多活了三个月,我也知道那种伤势,即使华佗再世也无力回天,可不管怎样,萍水相逢却甘愿耗损内力为我女儿治伤,而且,之后我才知道,当夜他正在追踪一个大案,本已获得足够线索准备收网,但却无意中看到在大街上狂奔哭嚎的我,舍弃了追踪已久的要犯毅然施救,事后他却只说,若没有他的义父,他早已死在河中,何况他和他的二哥学过医术,无论何时,人命关天,哪怕尚有一丝气息,也必须施救,他的二哥作为江湖上极富盛名的侠医,不仅教给了他医术,也将行医应有的精神教给了他。”
“所以,你和巴大哥成了莫逆之交。”小虫道。
“不仅如此,当时我万念俱灰,寻仇无路,甚至已有轻生之念,小川劝后无果,看我仅仅三月便形容枯槁,”说到这方老板忽然露出很温暖的笑,“他便起身嘲讽于我,说我那妻子是该死的荡妇,我女儿是死有余辜,我自己更是活该至此。”
小虫和小鸡听后一愣随即又释然一笑道:“想必是激将法。”
“嗯,妻女惨死,我当时本就心如刀绞,听此恶语,自然怒火丛生,他为我女儿治伤却又说出这样的话,便和他大打出手,足足打了三个时辰才因力竭倒地,然后这小子才和我说,如果实在看不开哪怕一心求死,那也无妨,起码找出凶手,报仇之后再死不迟,何况他自己是六扇门的捕快也会帮他一起找,如果报仇之后,我还一心求死,他绝不阻拦。”
说到这方老板满饮一杯,接着说道:“我当时和他打完之后虽然筋疲力尽但却有种酣畅淋漓的痛快,也冷静了下来,明白他说的话不过是激我和他大战一场,等我力竭便可冷静听他一言,想通后无论怎样我都已经不可拂了小川的一片心意,于是振作起来四处寻找,之后开了赌场,以便结交江湖友人,打听那恶人的下落,只不过找了十年也未找到,心里的仇恨也慢慢消解,也许这就是小川当时的目的,他虽然出生便被抛弃身世可谓十分凄楚,但受到陆家的温情养育,心地善良,心怀坦荡,小小年纪,便明白人生爱恨间的纠缠,也许他知道追凶的过程,那股恨意便会逐渐瓦解,我也终会过上正常人的生活,淡却曾经那些晦暗和苦痛。”
“之后你忽然出现帮我找到了凶手,我本以为会畅快淋漓,但看着他那张脸,涌起的恨意随着他的血液流走,不管死在谁手里,他终于死了,而我却觉得很空虚,人生的意义好似也跟着最后的恨意消解而去,莫名便有了轻生之念,虽然小川遇险,我们一起救了他,但从另一角度来看,好像又是他救了我。”
“人和人之间,交互变幻,本就奇妙得很,”小虫浅啜一口,左手拍着腿忽然唱起一首古词,“生者百岁,相去几何。欢乐苦短,忧愁实多……”
小鸡也举起酒杯,接口继续唱到:“何如樽酒,日往烟萝。花覆茅檐,疏雨相过。”
小虫接到:“倒酒既尽,仗藜行歌,”唱到此他和小鸡对视一眼哈哈大笑,然后二人齐声唱到,“孰不有古,南山峨峨……”
方老板听后一笑,忽道:“这两坛女儿红是我十几年前买来封存着本是准备在女儿出嫁时喝的,希望你们喝完都能找个好老婆。”
两人狡黠一笑谁都没有说话。
小鸡走的特别快,就像他喝酒那么快,临走前方老板给他们三人倒满了酒,还没等举杯,小鸡身影一晃,方老板还没有反应过来,只听小虫惊呼一声,小鸡已经不见了踪影,再看桌上的酒杯,都已经滴酒不剩。
一坛老酒,三个酒杯,一只小虫,一个老板,倒也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