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鸦已经三年没见过秦离渊了。
这个人好像不会老,也不会变似的,还是那身洗的发白的粗布衣服,走在路上谁都不会多看他一眼,脸上总挂着无害甚至憨厚的笑容,像是个做工的农人,只有在他出手的时候,才会明白他是多可怕的人。
但青鸦自从二十岁认识他以来,他出手虽然不多,但也不少,好像只见过他杀过两个人,他并不是一个嗜杀的人,相反,他是能不杀人的时候尽量不杀,只会用最简单又最有效的方法制住对方,他自己说,他不喜欢杀人。
所以当青鸦看到秦离渊背着大布袋并将谢剑回从西门鸡鸣手里接过去走向羊杂碎铺时,他并不觉得太担心。
所以他选择跟踪西门鸡鸣。
如果他知道羊杂碎铺会发生什么,青鸦会怎么选呢,没有人知道。
起码此时他觉得,他跟踪西门鸡鸣无疑是最正确的选择。
他不知道西门鸡鸣在想什么,他只是看到西门鸡鸣低着头在慢慢的走,像是在散步,青鸦其实心里觉得,西门鸡鸣和秦离渊一直就知道他在跟踪他们,但是他们好像并不介意。
也许,西门鸡鸣仍然把他当做一个鬼魂青鸦这么欺骗自己。
不然,他找不到西门鸡鸣发现不了他的理由,起码他可以很轻易的将他这个小尾巴甩的远远的,或者直接把他杀掉,不论是甩掉他还是杀掉他,对于西门鸡鸣来说,都像是碾死只蚂蚁一样简单。
但是此时的西门鸡鸣有些怪异,仅仅这么缓步走着,不回头,也不做多余的动作,最奇怪的是,那五个涂着神秘油彩的仆人不见了,他也并未乘他的座驾,只是这么缓缓地向前走。
走的方向,是沙州城。
这也是巴川去刀削面馆之前嘱咐他的,万一跟丢了,就直接去沙州城。
他不知道巴川为何如此断定,但青鸦选择相信他。
青鸦就这么在西门鸡鸣的身后二三十丈外偷偷摸摸的匍匐在一处沙丘后,其实就算回头看,也很难注意到青鸦的,因为他几乎将整个身子都埋入了沙子里,像是一条在沙子里潜行的蝮蛇。
他就这样跟着西门鸡鸣走了整整两天,走到了沙州城的城外。
此时,夜浓如墨,只在远处城内,有零星灯火。
青鸦静静看着西门鸡鸣。
他只是站在那里不动,像是一尊泥塑。
只等将近午夜丑时,一个黑影忽的从城内溜了出来,看那身形像是一个女人。
西门鸡鸣,为什么会在沙州城外等一个女人。
那女人一袭黑衣,身形瘦小,身高刚及西门鸡鸣肩部,长发翻飞,只不过在黑夜中看不清脸。
但他们说什么,青鸦却听得很清楚。
只听西门鸡鸣道:“他没有难为你吧。”
那女子摇了摇头,像是欲言又止。
西门鸡鸣轻声道:“让你受苦了。”
那女子半晌道:“你一定要这么做吗?”
西门鸡鸣道:“这是我唯一能再见到她的办法。”
那女子道:“如果,我是说如果,那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
“不是,那是真的,一定是真的,我不会骗你,你知道的,”西门鸡鸣打断她道,“当我练到三重楼后,我便看到了我之前看不到的异象,那一定是真的。”
那女子叹道:“我不跟你争,就算是真的,可是嫂子已经故去多年,天地无穷,你怎知去何处找寻。”
西门鸡鸣道:“到时再说便可,既已成仙,必有手段,而且在世为人尚且有阳寿之限,成仙便可与天同寿,我可以慢慢找,上天入地,总有可以找到的时候。”
那女子道:“你是铁了心要这么做,你就不想想花落,不想想连……”
“她已经长大了,不用我管了,你也与他成婚多年,二侄天资聪颖,虽然未能相认,但已经见过多次,长的和你很像,挺好的孩子,反正,人间我已没什么留恋的了,我得去找她。”
那女子道:“你去找她,好,我不能阻拦,可是为此你遁入魔教,难以自拔且不自知,为何我们百般阻拦于你,你难道真的一点都察觉不到吗?”
西门鸡鸣轻笑道:“什么魔教不魔教的,对我来说,只不过是能够寻她的手段罢了,他们作恶也好、扬善也罢,为兄并不关心,而且说过很多次了,为兄从来未曾入过魔教,一切不过因为是多年前我救了那个老不死的,他给了我这本秘籍,直等我神功初成,他们便来寻我,仅此而已,但他们又能奈我何呢,为什么你们总是不信。”
那女子道:“大哥,我信你,我一直都信你,可是魔教里的人作恶多端、诡谲怪异,传闻他们有摄魂大法,可以控制心神而不令人察觉,我们只是担心……”
西门鸡鸣像是有些恼怒拂袖道:“你还是不信我,我看着像是会被那些凡夫俗子控制了心神的样子吗?”
那女子抬头道:“如若真的如此那便罢了,可是十一年前,你做的那事又如何解释?若说是失手为之,那么失手伤了数百人命,如果不是这样,我们……”
西门鸡鸣低吼道:“够了!我只是走火入魔而已,那功法太过玄妙,我那时又操之过急,想要早点练成,就能见她了,可谁知,谁知道会发生那样的事。”
那女子忽然竟啜泣了起来。
西门鸡鸣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一下子呆立在地,然后抬起双手轻抚那女子的肩头道:“对不起,小花,对不起,为兄……”
“我也没想到,大侄当时也在那里。”
那女子道带着哭腔道:“如果能想到,又怎会发生那些事,麻烦的便在于想不到,如果,知道兄长你不爱听,可是如果,你那飞天成仙的功法不灵验又当如何?”
西门鸡鸣缓缓放开小花黯然道:“我不会想这样的事情,为兄已经是个萧索心死之人,这次一来为了见见你,二来,最后和你说一次,转告他,别再做那些徒劳无功之事,兄弟一场,我是记着的,但这情分已经是尽了,是我对不起他,今生难得偿还了,所以既然如此,就放我去做我自己应做之事,何苦牵连无辜之人继续受难呢,若是灵验便是好事,若是不灵验,便是坏事,也仅仅是我一人的坏事。”
小花道:“若是他不准呢。”
西门鸡鸣仍然有些黯然的呆立在旁,许久后仿佛才听到小花说什么,随即整个人又站直了身子,喃喃道:“若是不准,若是不准,就让他试试看,如果他真的还拿我当个兄弟看。”
小花轻轻摇了摇头,上前两步,走到西门鸡鸣的面前,慢慢的伸手将西门鸡鸣抱住,将头埋在西门鸡鸣的怀里,身子微颤,好似抽泣。
西门鸡鸣也轻轻用手抚着小花的背,一如他们年少时。
小花道:“大哥,如果你真的找到了嫂子,还会来见我们吗?”
西门鸡鸣道:“如果找到了,自是会带着她来见你们。”
小花道:“如果,嫂子也到了天上,天上的神仙自是不会变老的,你找到嫂子的时候,她会不会嫌弃你。”
西门鸡鸣微微一笑,像是想起了什么,顿了顿才道:“你嫂子不会的,她肯定不会……”
说到此他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像是凭空被一只无形的手将声音抹去了一般,只见西门鸡鸣身体僵硬,难以动弹,小花缓缓退后一步,凄然看着西门鸡鸣道:“大哥,我对不起……”
西门鸡鸣道:“你没有,我知道你还是不信我,这是你们一起想的主意吧?”
小花道:“不是,跟连通无关,只是我。”
西门鸡鸣道:“我猜也是,也就是你,才会这么做,还跟以前一样,冲动,如果是他,一定会做的更加周密。”
小花道:“大哥,你的膻中穴被我封了,而且也将销魂五绝散打入你的筋脉里,如果你要硬冲穴道,会发生什么你比我清楚,所以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西门鸡鸣道:“所以你要去找他,然后把我五花大绑塞在你们的屋子里,就这么绑一辈子,对吗?”
还未等小花说话,西门鸡鸣接着道:“那样我确实一直能活着,你们宁愿陪着一具行尸走肉后半生都不让我去寻她,你们真的要这么做?让我耗尽心神,宁愿让我死在你们的面前,都不让我去寻她!”
小花肩头颤抖,凄声道:“可我又能怎么办呢,我不想看着你去死。”
西门鸡鸣道:“就算真的会死,也死而无憾,如果抱着遗憾活着,却生不如死,至死我也不会瞑目!”
小花抬起头泣不成声,仿佛也能明白西门鸡鸣心里的决绝和痛楚,可是放他走,又觉得心有不甘,一时之间徘徊不定,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一个黑影倏然已到小花身后,挽住了她的肩。
小花似乎也并不感觉道惊讶,只是顺势靠在了身后的人怀里,同时带着哭声道:“连通,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来人竟赫然便是庞连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