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策若无其事的看了启封一眼,方才他只是如实地将张堂文一案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谢宝胜,并无偏私。
当然,他也不敢偏私,毕竟启封他得罪不起。
但,谢宝胜可以。
谢宝胜像看小鸡一样看着启封,似乎在等待一个答案。
但可惜,启封不知道谢宝胜想要什么。
启封朝着谢宝胜拱了拱手,“这个张堂文,结交乱党嫌犯!拘捕抗命还纵仆开枪打伤天子近臣!其心...”
“坐实了么!”
“唔?”启封被谢宝胜打断了思路,一时没缓过神来。
“我问你!”谢宝胜近前了一步,他沙哑的嗓音变得更低沉了,“乱党嫌犯!坐实了么?!”
“那杨鹤汀是直隶总督端.....”
“我问你坐实了么!”
启封在谢宝胜强大的威慑力面前变得吞吞吐吐起来,支吾道:“尚未有人证物证,但....”
谢宝胜却懒得听他分说,一扭脸,走到张堂文跟前。
张堂文颤颤巍巍地跪直了身子,惶恐得不敢抬头,谢宝胜却抢先问道:“打伤人的!是你家仆人?!”
“嗯!”张堂文低声应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向后看了一眼四儿。
四儿却伏在地上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总兵大人明鉴,我家长随.....”
谢宝胜同样没有留给张堂文分辨的机会,他站在衙门口四下看了看,眼神落在那两幅字上,稍加分辨,便郑重其事地正了正衣冠,伏身叩首以示敬意。
三叩九拜已毕,谢宝胜推开上前来扶的近侍,强撑着站起身子,瞅了瞅启封,又看了看张堂文。
“什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要闹得沸沸扬扬!连老佛爷的墨宝都折腾出来了!难不成还想要我们这官身向你们低头不成?!”
一旁的党苍童见话音不对,连忙俯身更低了些,“总兵大人明鉴!小人们只是为维护公允,并非仗着老佛爷的御赐之物来要挟大人!”
“不必多说了!”谢宝胜瞪了党苍童一眼,沙哑的嗓音让他止不住咳嗽了两声,“今日之事!我谢老道专断了!谁若有不服,自去进京面圣击鼓鸣冤!”
启封浑身一个激灵,这谢宝胜要插手?他到底什么意思?
张堂文也不由直起了身,因为在他看来,谢宝胜无论如何都没有理由会轻饶了自己,毕竟打伤大内侍卫之事属实。
文策却是在场之人中唯一暗暗窃喜的,终于有人站出来说话了,无论结果如何,双方谁也怨不到他文策身上了。
谢宝胜看了看众人,轻声喝道:“还有人有话讲没!若无二话!此事就听由本官专断了,敢有再言者,休怪本官动枪火!”
张堂文咬了咬嘴唇,张柳氏也紧张地拽住了张堂文的破烂衣衫,轻声问道:“这谢总兵到底要怎么断?他不会要发落了老爷吧?!”
张堂文茫然地望着谢宝胜,轻轻地按住张柳氏略徐有些颤抖的手,“应该不会吧!总兵大人自有分寸!”
启封暗暗攥紧了刀柄,心中却是一百个不乐意。
且不说自己费了好大事,一个侍卫还让打伤了,就来连日来唇枪舌剑争执到而今,落个如此收场。
虽然眼下形势尚未分明,但他自持身份不同,终究还是拿得定这张堂文的。
冷不丁冒出一个二品顶戴的谢宝胜来,还不由分说的要专断。
除非依了启封心中所想,把张家抄家灭族,不然在启封眼里,那便是偏私。
谢宝胜哪里管这二人的花花肠子,稍待片刻见两边都无话,便走到一边,冲着王祥安等人喝道:“此地已无尔等之事,速速退去!”
王祥安迟疑了一下,瞟了一眼文策。
文策微微点了点头。
王祥安便领着众人先朝谢宝胜施了一礼,又与张家两兄弟遥望了一下,便陆续散去了。
谢宝胜又来到杨鹤汀与一杆学生面前,“你就是那个乱党嫌犯?!”
“学生杨鹤汀!见过总兵大人!”杨鹤汀对谢宝胜的了解,远超谢宝胜对他的认知,他缓缓走出学生的簇拥,来到谢宝胜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在下不过是南阳公学的监督,兴一方新学,尽拳拳之心!”
谢宝胜默不作声地上下打量着杨鹤汀,这样的人,谢宝胜先前是极尊重的,就连跟在军中的账房先生,他都礼遇有加。
但,四下往来的邸报中,像杨鹤汀这样的新学出身,却隐藏了太多结党作乱之人。
谢宝胜冷冷地盯着杨鹤汀,脸上如刀割一般的皱纹不自觉地抖动着,“杨鹤汀!我记下了!”
谢宝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打量着杨鹤汀身边的学生和学究们,“今日不捉你,不是因为有这些书生护着你!”
“学生明白!是因为学生深知身家清白!总兵大人公允,必然不会行无凭无据之事!”杨鹤汀一边说,一边又看了启封一眼。
启封恨得牙痒痒,眼下却是无可奈何。
谢宝胜冷笑一声,意味深长地看着杨鹤汀,“聪明人,千万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在我治下,休得做什么鬼魅之事!若被我抓住把柄,不请命直接割头挂南门!”
谢宝胜的面目本就严峻,这几句狠话一出更是吓得几个近身的学生一哆嗦。
杨鹤汀微微皱了皱眉,笑着行了礼,也不再多言。
谢宝胜冲着杨鹤汀抬抬了下巴,示意他们快些走。
杨鹤汀还要争辩,谢宝胜却转身离去了,身边的绿营兵纷纷提枪在手,齐刷刷地指向了杨鹤汀等人。
无奈之下杨鹤汀只能遥遥地与张家夫妇示意,姗姗离去了。
谢宝胜来到党苍童面前,皱着眉头看了看他身后的几十号人,“若要抢人,下次带些干苦力的纤夫!你们这些个商贾手不能提肩不能抗,来了何用?!”他别过脸去,又朝着那两幅字躬了下身子,连连摆手道:“此处由我谢老道专断!老佛爷不多时也要入土为安,这墨宝你要是嫌多余,正好我一并令人送进京去,给老佛爷做个伴!”
党苍童眼见谢宝胜这前后做派,就知道多说无益,只引着大家伙默默地朝着谢宝胜鞠了一躬,又独自走上前去,来到张堂文的身边,俯下身子抓住张堂文的手,轻声嘱咐道:“我看这谢老道不似蛮横之人,我先带着大家伙去会馆暂歇,备下宴席给兄弟接风洗尘去去晦气!”
张堂文激动地攥住党苍童的手,此刻他的心中除了感激已无二话,党苍童的叮嘱显然是在宽慰自己,毕竟官官相护这个道理,谁都懂。
谢宝胜最终如何决断,谁心里也没有底儿。
党苍童领着西商走远了,谢宝胜看了看四周,大声问道:“剩下的,都是张家人了么?”
小张氏早已清醒了过来,随着张堂昌等人小声的应了一下。
谢宝胜冷笑了一下,走到伏身不起的四儿跟前,用脚碰了碰他的身子。
四儿缓缓抬起了头,已是满面泪痕了。
谢宝胜仰了仰头,轻声问道:“你就是那个张家长随?”
“是!”
“可有冤?”
四儿失神地摇了摇头。
“可有话?”
四儿顿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谢宝胜长长地舒了一口,不由分说地从腰间取出一把短枪对着四儿的脑袋就开了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