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堂文思量再三,却仍然觉得不便插手。
毕竟张堂昌好歹也是堂堂张家二老爷,并不比自己小多少,自己贸然插手,一来容易兄弟间渐生嫌隙,二来也会让旁人认为自己容不下弟兄。
“既然你下午要去南阳一趟,刚好,顺便把春福送到南阳公学!”
张堂昌一愣,抿了抿嘴,仔细打量着张堂文的脸色,“哥哥这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吗?那杨鹤汀可不是一般人,你把春福送到他那,就不怕跟你一下场?”
张堂文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自有打算,不必多言!你只管送春福到南阳公学便可!”
“十四五岁的娃娃,正是青春年少花一样的年纪,你就忍心送开身边?”
“你若不方便我自派人去!”
张堂昌连忙摆手,“说的什么话,张家长房长子向学,我这个做叔叔的不去送,谁还够资格?”
张堂文干笑了一下,又端起茶一饮而尽。
张堂昌此去南阳,也是做好准备摆摆架子,本来好骑喜游的他特意让院里备了马车,收拾得舒舒服服的,到大宅接了张春福,优哉游哉地便向南阳城的方向行了。
张春福还在探着头,冲着大宅门口哭的泪人一般的张秦氏摆手示意,原本是兴冲冲的心情,看见母亲这个样子,也不免有些低落了。
张堂昌歪在靠枕上,拿脚戳了戳张春福,“行啦!别瞅了,妇道人家就是这样,整天哭哭啼啼的,赶明你娶上个几房太太,有得你看!”
张春福缓缓缩回脑袋,抹了一把眼泪,“父母在,不远游...”
“屁!”张堂昌一巴掌拍在张春福的脑门上,讪笑道:“南阳距此不到百里地,能算是远游?你要敢在公学胡闹,你老子半天功夫就能跑来收拾你!”
张堂昌一向是如此洒脱不羁的性子,张家小子们都喜欢跟他胡闹,张春福往日在张堂文的眼皮底下一点放肆都不得有,但面对这个活宝似的叔叔,顿时可以尽情释放他的孩子天性了。
“叔,你说公学,严不?”
张堂昌眯着眼睛斜了张春福一眼,“你叔可不知道,你叔又没上过公学!”
张春福自幼成长在张家大院里,今日这可算是囚鸟出笼,方才的伤感顿时已经被抛诸脑后了,“叔,前头我路过栖凤楼,好像看见你了!”
“滚犊子!”张堂昌笑骂道:“毛还没长全呢!就知道消遣你叔!”
“真的,叔,我瞅见你在窗边搂着个姑娘,她在前你在后,好像在看窗外,正好是正脸,顶得真的!”
张堂昌脸一红,顺手抄起靠枕便砸了过去,“你小子别胡说,好好学你的之乎者也去!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你先生没教你么!”
张春福自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坏笑着挡下靠枕。
往日里,他可不敢跟张堂文这边说笑。
张堂昌瞧着这个张家长房长子,心里也是五味杂陈,既有发自肺腑的怜惜,又有一丝嫉妒和不公。
想起若干年后,张堂文手上的张家祖产要落在眼前这个毛头小子手里,张堂昌的心中不免有些泛酸了,那张家祖产也有老子一份,老子没儿子么?凭什么就没的分?
叔侄二人打闹嬉戏着一路来到南阳,已是近黄昏了。
张堂昌先驱车把张春福送到南阳公学,寻人找到杨鹤汀,将来意一说,杨鹤汀自然是不会怠慢,当下便安排了宿舍住下了。
杨鹤汀送张堂昌到校门口,这才话别折返。
张堂昌抬头看了看南阳公学的匾额,苦笑着摇了摇头,缓缓爬上马车,冲着车头喊道:“走!逍遥去!”
廖启德安排的地儿,却是张堂昌没来过的,马车跟着廖启德安排来接的人,走街串巷了许久,停在了一个教堂模样的建筑旁。
张堂昌跟着来人进了屋,里面却是金碧辉煌的刺眼睛,典型的西式装潢,长条桌白桌布,琳琅满目的水晶器皿,看得张堂昌颇有些眼花缭乱了。
廖启德穿着一袭黑燕尾服,顶着个金色假发,甚是热情地上前来,伸手便要握。
张堂昌却是坏笑着一拱手,让廖启德抓了空,廖启德尴尬地嘿嘿一笑,也拱了拱手,“张老板辛苦,一路颠簸,快请上座!”
张堂昌倒是没料到这个廖启德如此伶俐,也是莞尔一笑,摆着架子随着廖启德的指引坐到了位置上,一旁的服务生便上前放了餐巾系在他前胸。
廖启德嬉笑着坐了长桌那头,遥遥地看向张堂昌。
张堂昌心中暗暗称奇,这洋人规矩真是奇特,咱家谈生意都是恨不得贴着身子坐,以示亲近,这洋人怎得离这么远?
廖启德笑嘻嘻地端起桌上的红酒杯,晃了晃举向张堂昌,张堂昌也像模像样地举起酒杯,遥遥地应了一下,浅浅地饮了一口。
廖启德似乎并不着急谈生意,虚情假意地客套了几句,菜便上来了,头盘沙拉张堂昌倒是见过,后面的煎海鱼和烤鸡反倒别有一番风味,若不是今天是端着架子来谈生意,张堂昌早就将手中的刀叉扔一边直接上手了。
别别扭扭地用了主菜,廖启德这才晃着手中的红酒杯,轻声问道:“张老板这次大手笔啊,听闻长江以北今年的棉花,多半都被您下了订!”
“客气,客气,小试牛刀而已!”张堂昌扯着餐巾擦了擦嘴,扔到一边。
“张老板真是深藏不露啊,久闻赊旗镇乃是富商巨贾辈出的宝地,今日看来,真是汗颜啊!”廖启德的眯眯眼上下打量着张堂昌,唇上的小胡子左摇右晃的甚是可笑,“前头我遇到的张堂文张老板与阁下的名字一字之差,敢问...”
“那是我哥,亲哥哥!”张堂昌笑了笑,从怀中摸出一个物件,却是个玉制鼻烟壶。
廖启德的鼻烟壶梗,张堂昌早从四儿那听闻了,张堂昌好歹也混迹军营两年,自然知道那左轮手枪的妙处,得知张堂文只是用个几吊钱的破鼻烟壶就换到,自然是咂舌不已。
这次听闻要来见的人,正是廖启德,张堂昌便早早地买了一个和张堂文那个一模一样的鼻烟壶随身带来。
这物件一拿出来,廖启德的目光果真是直勾勾地盯上来了。
张堂昌忍着心中的窃笑,像模像样地把玩着,不自觉地叹道:“听哥哥说,他把这宝贝赠给你了?我俩这可是世上独一对的孤品,他怎么舍得?”
廖启德浅浅地吞了口唾沫,尴尬地陪着笑,“那是张老板抬爱,啊不,割爱!割爱!”
张堂昌翻着眼皮子瞄了一眼廖启德的表情,差点没笑出声,“世上独一对的东西啊...若是失了另一半,得是多可惜啊...”
廖启德的眼中都快冒出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