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嚷的市井间,离书耐心地安抚着面前苦恼的小孩,引诱着他张开了嘴。他认真地用压舌板压住孩子的舌头,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孩子被压舌板压得出现了作呕的感觉,眼看着又要哭闹起来,他方才收回了压舌板,随手直接丢到了一边的垃圾桶中。
孩子的舌苔时腻黄色的,方才进门的时候明明有点冷得打寒战,直到离书热了炕子才稳定下来,身体却是不住发热。
他再摁住孩子的手,感受了一下脉象,便心里有了谱。离书微笑着问道:“您这孩子是不是休作有时,伴着头疼面赤。会恶心呕吐,口发苦。”
前来看病的中年人看看孩子,连连点头:“是,是,大夫您看这……”
“邪郁少阳,你这孩子是打摆子了。”离书转头对一个昏昏欲睡的伙计喊道:“打摆子,邪郁少阳,湿盛胸脘痞闷。”
原本已经在边上烤着火,暖和得让苍蝇落到了鼻尖都还没察觉的伙计一听到声音,一睁眼晃晃头,惊得苍蝇飞起赶紧逃离。
他熟练地打开一个个不曾写着名字的药柜,小哼着就从里面抓出了不少药,细细研磨成粉,嘴上快速报着药名:“柴胡12,黄芩12,半夏12,酒炒常山7,甘果7,甘草7,生姜3,大枣3,青皮,苍术,厚朴各7。”
中年男人听到抓药伙计这叫声,蜡黄的脸上有点不借:“大夫,这伙计喊的是什么?”
离书看出是什么病后,不复认真的状态,他悠然地靠在太师椅上,抓起边上的草叶子放在嘴里咀嚼,话匣子也跟着打开了。
“还能喊啥,给你孩子配的药啊。一日一副药,饭后半个时辰才能吃,要用文火慢炖。我说这大哥,您是搁西南那地儿来的吧。”
“啊,是,是。大夫眼力挺好的,这都被您看出来了。”
中年人陪笑着,看一眼安定下来正在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间药房的自家孩子。他收敛住脸上那点焦急,人家大夫没急,自己再急也没啥用。
“难怪,现在闹着疟疾,就搁西南那块是没啥闹打摆子的。您呢,给孩子治好病之后,得注意平常多用热水,烧开了用,给这娃多洗洗。
他现在要是闹着出去玩,就别理他,外边疟疾正凶哩。您看。”
离书指指摞在钱柜那银子,他这方面显得有些无奈,都嘱咐了多少遍平日里要注意什么什么的,结果没一个人听。
“这都是今天拿的,我这当大夫,小本经营,本来就想治治病,没想着赚钱,硬是给我赚了。”
中年人只能干笑几声,对那摞银子吞了一口口水,暗自把离书调侃的话留在心底,是不想再给这大夫送银子了。
送走了这对父子后,离书看看这天色也不早了,准备关了铺子回去休息。伙计凑过来,看看今天的账目,顿时喜笑颜开:“主家,今日挣的银子可不少啊。哥俩走一个?”
离书把里边最小的银子掏出来,砸在伙计怀里:“走个屁走。行了,这是今日赏你的,要是去逛了窑子,染上花柳病可别怪我没说。”
伙计赶紧接住银子收好,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裹打开,里面放满了大大小小的碎银,看起来也有不少的样子。他把银子再放进去,小心翼翼的地包好。
“哪会拿去逛窑子,上次可给把我留阴影了,这些银子以后留着拿来娶媳妇用。”
“呦呵,还挺节俭的。”
伙计暗地里撇了撇嘴,你以为谁都像你那样不把钱当钱看啊。这些宗门世家的子弟就是让人羡慕,连官老爷都得尊敬三分。
离书兴义索然地往内屋走,他挥挥手:“行了,走吧,我要休息了。”
伙计连续点头称是,目光却是忍不住往内屋瞟过去,这些天掌柜老是一打烊就往内屋跑,真不知道是藏了什么宝贝还是金屋藏娇了。
离书见伙计还没离开,再催了一遍。伙计见自家掌柜已经开始催了,只能恋恋不舍地收起好奇的目光,离开了药铺。
离书进了屋,屋里原本躺在床上的人便坐起来,一手弹出一个东西砸向离书,冷声道:“你要的药费,让我走。”
离书一转身,卸开了上边的劲力,把一两金子收进袖子里。他叹了口气,走进那个人,把他又按回床铺上:“行了行了,医者父母心,我哪敢放你伤还没好就让你给跑了。”
“我不能久留在这!”
离书沉默了一下,一掌拍在床沿上,内力震得那人耳朵发聋:
“磨磨唧唧的说那么多,你走了能去哪里?青龙,锦巡司都容不下你了,要不是咱俩当年交情还不错,我也不至于收留你到现在。你今天要给踏出这个药铺,明天朱雀他们就能逮到你了。”
离书气的不轻,这青龙就是个死脑筋,到现在都还不乖乖养伤,非要跑出去找死,弄得他一片好心当了驴肝肺。
“我是大夫,今天你是来看了医生,那就别想养好伤前走。想走等你能打过我了再说,太清药宗不善武力,但打你一个全身功力十不存一的家伙还是没问题的。”
青龙又不吱声了,他现在确实打不过离书,想走都没办法,只能乖乖把离书熬好的药给喝下去。
“十日之内,功力会恢复。”
“啥?”离书以为自己听错了,停下了磨药的手,他不屑地扫视一眼青龙受伤的地方,基本上覆盖了大半的经脉。
“普通人伤筋动骨一百天,习武之人伤了经脉也是这个理,你还是省省吧。”
青龙语气突然变得有点急切:“十天内,我得赶到殿下身边护卫!”
离书磨药的动作突然停下了,他狐疑看着青龙:“你开玩笑?你们锦巡司不是给圣人效忠吗,怎么又冒出一个殿下来了?”
“那些人都不配称为锦巡司。”
说起来这个,青龙有点咬牙切齿,“当初我们应该效忠的是之前那个太子,但是齐王领兵逼宫,杀了太子殿下,逼着先皇下了诏书,抢夺了皇位。
这种皇帝怎么能效忠!”
“所以你叛变了锦巡司?”
“是锦巡司叛变了先皇。”
离书最是喜欢这种劲爆的唠嗑,继续套青龙的话:“那那个殿下又是谁?”
“太子膝下有一子,侥幸逃过了府中灭门之灾。被人抚养长大,现今夺嫡在即,想然殿下也会出来,为太子讨一个公道。”
离书斟酌了一下话语,非常想打击一下青龙,你怎么知道他就一定会出来的。万一那个太子之子因为这灭门惨案心生打击,不再愿涉及皇权,安心过活怎么办?
“那你如何知道他方位?”
青龙沉默了一下,他从怀中拿出一块玉符,摩挲着上边的字印:“当初抚养太子那人曾给了锦巡司一块玉符,被我保管着。凭着这玉符,去海边,就能知道殿下的方位。”
“你不怕麒麟也跟着来吗?”
听到麒麟二字,青龙的脸就黑了下来,很是激动地吼了一句:“别给我提麒麟,麒麟他死了!!!”
离书当做没听见他这句话,现任锦巡司最高指挥使麒麟,看起来以前好像是和青龙关系很好啊。啧啧啧,难不成……
“当初为何圣上逼宫,你们没有出来拦着?”
说起这个,青龙牙又咯咯作响,回想起当初自己和麒麟的疯狂冲突:“就是某个人说什么皇权斗争,只要不伤了陛下,就只需要记录情报,不需要出手!”
“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麒……”
“麒麟他死了!!!!!!”
离书一脸我懂了的表情,走上前来拍拍青龙的肩膀:“你要保护你的殿下,也得先养好伤来。既然你那殿下是和当今圣上对立的,那么圣上估计也会派宦卫啊,锦巡司啊,想要把你殿下给杀了。你不养好伤,就只能拖累你那殿下了。”
听到话题兜兜转转还是转回来这个点上,青龙难得地思虑了一下离书这苦口婆心,点点头。见青龙终于愿意听人说话了,离书也把心里一块石头放下来。
皇权有什么好的,天天斗争这斗争那,也不知道争个啥。苦的还是百姓,要是自己这一身医术有一天能够再也用不上,想然那时候才是大同之世了。
离书磨好药粉,再复放进药罐里炖,走之前他突然想去来还有个东西没套出来,便回头随口问了一句:“那抚养的人你知道是什么势力吗?”
敢顶着皇权抚养,无论是现在的宗门大派还是六大世家恐怕都没这胆子吧。
“知道,告诉你也无妨,是一个隐世门派,弈剑门。”
离书的身影僵住了,他干笑着,再问一句:“什么?”
“是弈剑门。”
离书听到这话,没有再和青龙唠嗑下去的兴趣,他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间,什么都没说。青龙还有点奇怪,之前离书话挺多的,现在怎么突然一眼不发了?
离书一走回房,就开始翻箱倒柜收拾东西,想打包成一个大大的包裹。从宗内带出来的书籍,药方之类的全部都放在包裹内,一有需要马上可以提起包裹走人。
昨晚这一切后,离书才坐在被翻得凌乱无比的房间内,看着被自己搞得有点萧条的景象,怔怔的呼出一口气:“为什么偏偏是弈剑门?”
当初太清药宗不曾在意过什么隐世门派,门内弟子所求不过是无人愿交恶,再赢个悬壶济世的名头。
直到有一天。
一个自称弈剑门弟子的年轻人提着剑上门讨教,宗里原本没有把这个提剑讨教的弟子放在眼里,毕竟也是名门大派,不能和年轻人计较什么。
然后这个年轻人就一人一剑,直接杀上了主殿,把整个宗门都给挑了。当时离书不过是个比较受宗主喜欢的小弟子,在边上眼睁睁看着那个年轻人把已经臻至入神,武学不说别的大派,也是能冠绝武林的宗主和长老们揍得不成人样。
如果说这么玩就算了,太清药宗有自家人都是医生,武力不强的认知,这一切还不至于成为太清药宗的阴影。
那年轻人看太清药宗自愿认输之后,说是觉得太清药宗与人为善,愿意在医学上略尽一些绵薄之力。原本宗内看他一副诚恳的样子,也想知道他是不是带来了什么民间奇方亦或是已经找不到了的古书。
结果年轻人带的是直接的体系。
一个和太清药宗看起来相像,但理论上截然不同的体系。太清药宗一直以来引以为豪的药理认知,包括其他方面都受到了年轻人的冲击。在这场冲击下,离书还能清楚得记得宗主面如死灰地看着那些门下弟子一个一个要不发怔一般,嘴里念念有词地跑回自己住所闭关,要不就直接愧疚解冠放在地上,向宗主请辞。
那时候离书不知道为何就意识到一件事,太清药宗的传承被人完全地插了一脚,要是怨那人的话,就显得太清药宗太不大方,毕竟对方是出于好心;要说不怨的话,没那次年轻人上门讨教,太清药宗也不至于元气大伤,弄得直接闭山了整整五年。
现在离书听到三个字,也是阴影尤深,不知道是赶紧跑回宗内报信好,还是去拜访一下那个弈剑门好——离书此次出来说是游历,其实也是因为宗内最后发狠了不愿理会弈剑门带来的那套医药体系,而离书偏偏是被折服的那一批人,希望融合两种传承,找出真正的出路。
“孽缘啊——”
离书只能这么感慨,从他遇到青龙为止,每次青龙都能给他顺便带来不少的麻烦,就比如现在这次。
到离书想着想着竟然直接睡过去,他都没得出一个论断。
弈剑门内
华容剑凌突然不知道从哪摸出一本书,奇怪地翻开来,上边开篇标着太清药宗的标志。看到这标志,华容剑凌有些奇怪地问了一句边上的何亦:“亦郎,这书是何处的?”
何亦看了一眼书,认真地回忆了一下,有点不确定地回答道:“可能是年轻时闯江湖拿到的吧。那时收集的书也算多数,已经不知其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