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容若歌熟练地把昏了过去的何浔扛在肩上,驮着他往隔离带的另一边走去。七夜治疗结束后便有些不耐,她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昏过去的何浔,娇笑一声:
“小冤家,这账咱们之后在慢慢算,今天就先放过你了。”
“有劳前辈了。”华容若歌叹了一口气,唤回已经恢复意识的华容千珏,“千珏,跟着师叔走。”
华容千珏懵懵懂懂地四处看了一下,烧红了整个夜空的火焰逐渐熄灭,燃烧后的余烬悄悄地游离在空气中,随着风自由地行动。她本能地不喜欢这种环境,便小心翼翼地牵着华容若歌的衣角想要快点离开。
“师叔,这是哪?”
“是你师兄的作案现场?”
华容若歌驮着何浔,眼角看到千珏有些不适应的样子,便悄悄加快了一点脚步。他目光在周围扫来扫去,时刻注意着这边上如同人间地狱一般都景象。
随便走几步,就能看到眼帘中出现不少焦黑的尸体,被那一瞬间的爆炸炙烤得自动蜷缩起身子来。焦黑色与猩红色交杂在一起,成为了最难以让人适应的色彩。
纵使是承受能力更强的华容若歌,一旦把注意力放到了环境上,也有些受不住环境中这人肉构成的焦香味。
更何况如同稚子一般的华容千珏了。
为了不给华容千珏留下什么阴影,华容若歌选择开始扯起华容千珏应该会喜欢的话题,缓解她脸上的不安:
“千珏回去想吃点什么?师叔可以给你做做看。”
本来还在疑惑作案现场是什么意思的华容千珏果不其然被吸引了注意力,刚想下意识报出港口吃过的那些菜的名字,又怀疑的盯着华容若歌:
“师叔,会做菜吗?”
华容若歌神情一滞,自尊心再一次受到了打击。对着华容千珏他不好意思说什么不会,就只能强行撑着自己说道:
“师叔怎有不会的。”
华容千珏嗯了一声,还是一副不相信华容若歌的样子。这样下去再过一会儿,她又该注意到周围的那些尸体了。
华容若歌赶紧想着办法,试图把华容千珏的注意力引回来。他感觉自己忽略了什么,脚上一时没有走稳,歪了一个角度,肩上的何浔被这么一晃,又无意识地呻吟一声。
哦对,还有这小子来着。
还没等华容若歌开口,华容千珏就注意到了被驮着的何浔,她加快几步,有些奇怪地伸手戳了一下何浔的脸:“师兄为什么不自己走路呀?”
“因为你师兄累着了。”
“累着了不应该在床上睡觉吗?”
华容若歌听到千珏这话,噗嗤一声,有点忍俊不禁。他腾出一点真气来驱散周围传来的气味,对千珏解释道:“若是有床可以休息,那是自然。奈何附近找不到床,只能师叔驮着你师兄了。”
“找大概一人合抱粗的树,取主干对半开,用锯子五等分切割,厚度再三等分,就有足够木料做个床板了。”
华容若歌下意识往肩上的何浔看去:“浔儿你醒了?”
不对,华容若歌修正一下自己视线的方向,看向华容千珏。这下他有些惊讶了:“千珏,你怎么知道这些东西?”
华容千珏茫然地眨眨眼,指一下华容若歌肩上昏迷不醒的何浔:“师兄教的。千珏愚笨,只背下了原话。”
何浔这小子平日里不练剑不修习《弈经》的时候到底在做什么……
华容若歌叹了一口气,有些感慨的样子:“当初门主就应该把这小子送去唐门抚养,在弈剑门真是浪费他了。”
“我……反对……”
虚弱的声音从华容若歌肩上传出,这次何浔真醒了。
他粗略地感受了一下体内真气的余量和肩上的穿透伤。七夜的治疗算是很到位,姑且不说暗疾,就促进自愈能力这块做得是很好了。
他一醒来,就下意识让自己让自己体内那点真气运行起来,开始滋养身体,顺便回答了华容若歌一句。
“弈剑门个个……咳咳……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咳咳咳咳咳。”
何浔刚想说点打趣的话,缓解一下自己的不适,却没意识到自己内脏的伤可没这么容易好。这一说话,呼吸加快,又牵扯到了伤得差不多的左肺,肺叶传来的刺痛感让他气有点接不住,痛苦地咳了起来。
“浔儿你伤了肺,最好别说话。控制呼吸,让真气在肺部循环,护住它!”
听到何浔这么一长串痛苦的咳嗽声,华容若歌赶紧语气严厉地止住了何浔。他内心叹了一声,这伤了五脏,就不能单纯指望能够自愈了,得去找个大夫才行。
被华容若歌这么一呵斥,何浔也不再说话,专心调理自己的身体。
“师兄,怎么了?”
“作死作大发了,偏要逞强,落得这样下场。”华容若歌瞟了一眼何浔,故意抖一下他的身体,弄得本想充当空气的何浔一阵不满。
何浔示意了一下地面,想要自己走。这样给人颠着总是有种特别羞耻的感觉,就好像自己是什么被抢回家的小媳妇一样。
这点上华容若歌也没拦着何浔,干脆直接把何浔放了下来。何浔一站好,下意识想活动一下身体,一扯就是胸口一阵刺痛。弄得他表情一瞬间出现了扭曲,只敢乖乖地保持着原样,生怕再扯一下把自己再痛过去。
华容千珏看了看华容若歌,既然何浔下来了,果断跑到何浔身边,牵着他的衣角。她看到何浔痛得扭曲的表情时,有些关切地问何浔:
“师兄,是不是很痛?”
何浔对着小师妹也不愿意露出什么苦相——在这点上和华容若歌如出一辙。他轻轻摇了摇头,用不会扯到伤口的右手慢慢抬起,抚摸了一下华容千珏的秀发。
华容千珏想了一下,就踮起脚尖,在何浔的脸上啵了一下:“亲一下,痛痛就飞走了。”亲完之后,她就用期待的表情望着何浔。何浔愣了一下,强压着痛楚,挤出一个微笑:
“嗯,师兄不痛了。”
再苦再累也不能在小师妹面前表现出来,不能让小师妹来担心。
因为现在所有的真气都要用于维持伤势,何浔凭着身体素质也跑不开,三个人只能缓缓地离开爆炸后的废墟。
何浔很快就把目光放到了周围上,在实施爆炸和现在看这些废墟,所带来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
当初决定做出这些事的时候就是感觉自己脑袋咯噔一下,感觉自己如同独坐在寒冰之中,天与地上下一白,一瞬间什么情绪都升不起来。那时候好像就是只凭着一个应该做、如何做的思考为基准行动的。
现在再一看这些废墟,何浔却会有种陌生感。
[这真的是自己做的吗?]明明有着清晰的记忆,何浔还是忍不住对这一切发出疑问。[没有考虑过任何后果,没有注意会牵连到那些被掠来的平民,也没意识到这很可能就是放火烧山……最后带来的只有破坏。]
但这一切确确实实是何浔自己做出来的,一手导致了几百人的死亡。
何浔下意识握紧了双手,刚刚结痂的伤口又被这么一握逼出了一些鲜血。他闭上眼,每经过一具尸体就心底默念几句往生咒,为死者送行。
所做的什么过错,他们都以死亡得到了惩罚,所以这时候稍微仁慈一些也行。
[下辈子投胎做个好人,为建设和谐社会添砖加瓦吧。]
待到夜里敲了两更,三个人已经走回了镇子里。三三两两的百姓打着灯笼,就在镇子向西的路口等着他们。灯笼微弱的光汇聚在一起,也成了小小的灯海,静谧而祥和。
离火落雷震川宇,明灯若海听风语。
兵营那边那么大的动静,不过是十几里的路,镇子的百姓又怎么会听不到。看到那冲天的火光,老人慌慌忙忙地去看之前给何浔三人准备的房间,里面除了行李之外,早已经没有了人踪。
见到这幅光景,老人也清楚了西边的动静来源。他打着灯笼,拖着缓慢的脚步,一家一户将还留在镇子上的乡亲全部安抚好,说是已经有大侠去那边为民除害了,这动静就是他们打斗导致的。
听到这话,路途上有又不少深受那些兵匪所害的人家自发也打着灯笼跟了出来。他们不知道结果会是如何,或许那几名大侠会死在兵营那,或许他们会功成归来。
抓到了一缕希望的人们总是不愿意去想那些灭绝希望的可能,渐渐地,小小的灯海在镇上的大街小巷中流动,最后汇聚到了镇西口,为何浔三人无声地祈祷。
华容若歌远远地看见了这片灯海,他叫住何浔,微微笑着用手指向那片灯海:“浔儿,你看。”
“灯……海?”
华容千珏的目光完全被那片静谧的海吸引住了,下意识扯了一下何浔的袖口:“师兄,师兄,好漂亮——”
华容若歌哈哈笑一声,心情顿时好了很多:“看来是百姓迎接大功告成归来的浔儿啊。走吧,别让乡亲们久等了。”
见到三个人的身影渐渐出现在视线中,老人最先激动起来:“大侠,那些畜生……”
华容若歌保持着笑容,轻轻拍了一下何浔的肩头,悄悄对何浔说:“浔儿,走到前面去。”
何浔愣了一下,虽然自己成功解决了那些兵匪,但是终归没能顺便救下无辜的人。造成了这么大的破坏,自己能对百姓的感谢受之无愧吗?
“行了别磨磨唧唧了,世间难得双全法,烂摊子师叔我都给你收拾好了。你小子就只需要去前面,给那些百姓希望就行了。”
华容若歌和华容千珏都落到何浔身后,如同簇拥着何浔,随何浔走到了老人的面前。
何浔站在那里,缓慢地吸一口气,对着老人还有老人身后脸上挂着期盼的乡亲们,用不响亮,但是很清楚的声音说道:
“在下,幸不辱命。”
老人身体微颤,情不自禁就是想往何浔这跪下。
“小老儿,终生不会忘了大侠恩情!”
身后的人群一瞬间陷入了寂静,随后如同一块烧红的炭丢进了水里,沸腾起来。灯海掀起了波浪,有人喜悦的和身边的人相拥,庆祝以后不用提心吊胆地生活;有人当场流出热泪,抱着自己死去亲人留下的物件喃喃自语;有人向着何浔的放下跪下,甚至想磕头来表示这份感激。
欢呼声,抽泣声,感激声,声声入耳。
看到百姓这样的动静,何浔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看着他们兴奋、激动。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也是会群众感染的。起码现在,他把别的都抛到了脑后,跟着百姓一起高兴起来。
华容若歌站在何浔身后,悄声对何浔继续说道:“此景如何?”
“当是胜景,可浮一大白。”
“得理。”华容若歌比起何浔和有点被吓到的华容千珏都淡定得多,他负手看着这片灯海,“浔儿,等到你以后,你还会经历更多事情。这种不过是一个小场面罢了,前路,还长着呢。”
华容若歌似乎话里有话,但何浔没能听出来,他只是认真的点点头,小心翼翼的避着痛楚回答道:“弟子明白!”
七夜又冒了出来,收敛着自己的气质,轻声娇笑:“小冤家这会可是风光了,看得奴家都有些不愿再和小冤家计较呢。”
“那便别计较了。”
“这可不行~”
七夜捧上何浔的脸,再次把唇印在何浔的嘴上一下,狡黠地眨眨眼,“这可是奴家收的利息,公子债可还没还呢。”
何浔正欲回答,低头发现一个小女孩从人群中跑了出来,扯了扯他和七夜的衣角。何浔半蹲下来,温和地问小女孩:“小妹妹,怎么了?”
七夜也跟着蹲下来,饶有兴趣地等待一个有意思的展开。
小女孩左右看了一下七夜和何浔,放弃了何浔那沾了不少尘灰的脸,对着七夜的脸吧唧一下。七夜抬手,摸了摸小女孩亲过的地方,还有些愣。
[我被这孩子亲了?]
小女孩继续用带着几分奶气的声音说:“爹说,是哥哥姐姐打败了恶贼,给娘亲报了仇。所以琳琳要感谢哥哥姐姐。”
作为补偿,小女孩把手上的一朵花放到了何浔的手心,她甜甜地笑着:“谢谢大哥哥大姐姐,琳琳以后也要当像哥哥姐姐这样的大侠!”
何浔心中一动,问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方一琳。”
方一琳……
何浔闭上眼,沉默了一会:这会是前世一样的flag吗?
等他再次睁开眼,便用笃信的语气告诉面前这个小女孩:“嗯,我相信方一琳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大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