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泰和高欢的第一招都是攻向王之梅的。
她是女人,她被包围。
她一定是四象使中的突破口。
他们几乎同时拔剑。
王之梅面对着初新,竟似什么都不打算做,任由宇文泰和高欢运剑刺来。
初新的瞳孔收缩,跨步前,横剑挡下了宇文泰和高欢的直刺。
王之梅笑了笑,好像已料算到会发生的一切。
宇文泰用疑惑的眼神质问着初新,初新只是不说话。
他既然答应了王十要照顾他的女儿,他就要做到。
他不会去考虑王之梅说得是真是假,也不管王之梅做过什么错事坏事,他一定会挡在宇文泰和高欢面前。
他知道自己早晚要因此吃亏的。
瞬间,王之梅受到的包夹之势荡然无存,四象使转而围住了初新他们三人,由四象使体内涌出的真力就像四堵密不透风的高墙,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鱼入网了。”王之梅笑道。她的笑听起来像廊檐悬挂的银铃。
初新苦笑道:“难道我们会来这里早已在你们的盘算之中?”
“确切地说,是你,”王之梅道,“另外两位的底细,我们却是全然不知。”
宇文泰和高欢悄悄地对视了一眼,他们在努力捕捉四象使言语中的信息。
他们发现这位朱雀使显然是话很多的一位。
女人往往不如男人沉默。
“为何要打我的算盘?”初新问道。他同样想用交谈来争取更多的时间和机会。他们已处劣势,要逆转就需要沉下心来,观察对手的破绽。
有一位四象使脸已露出不耐烦的神情,他对王之梅的行为很反感,可他并未贸然出手。他明白此刻他若率先发难,在场第一个死去的人绝不是被围三者之一,而是他自己。
“子先生很看好你,他觉得你是洛阳城不可多得的人才,他想将你收入麾下,”王之梅盯住初新的面颊,使了个很好看的眼色,“听你口音应该是江南人,何故留在敌国过吃了顿没下顿的日子?”
初新苦笑道:“我没子先生想的那么好,日子也不曾过得如此寒酸。”
王之梅劝道:“子先生能给你的荣华富贵,是普通人做梦都想象不到的。”
初新摇头:“我不会替魔鬼效力。”
王之梅的表情变得真快,她迅速地收起了目光里的秋波,呼出的气息像笼了一层寒霜。
“我和你单打独斗,未必有把握赢你,”她说,“可我们四人联手,又已将你们围住,就算不能杀了你们,也能卸下你们一条胳膊一条腿。”
她没有说假话。
初新叹道:“我真想不到,王十的女儿并不是个要保护的弱女子,而是内功高手。”
“他说我是个女人,不会有武学的出息,更不适合练习刀法,那我只能另辟蹊径让他瞧瞧了。”王之梅恨恨道。
初新问:“这么说来,刚才见到我背这柄刀时显露的惊讶和担心也是你装出来的?”
王之梅道:“我只是想试探试探另外两个不跪者的反应,现在看来,你们的确有瓜葛。”
初新有些感慨:“你的父亲虽没走正道,人却值得尊敬,这点看,你不如他。”
王之梅眼中好似有火焰喷涌:“就因为我是女的,他打我,打我娘,酗酒,滥赌。这种人难道值得尊敬?”
初新一时无话。他知道重男轻女是这个时代的常态。
这种常态可能还要延续千年,甚至在某些人的观念里一直传承下去。
王之梅继续骂道:“他这样的人,就算死了一千次一万次,我依旧不会有半点难过。”
“可他临死前最后说的话仍然是关于你和你娘的。”过了很久,初新平静地说出这番话。
王之梅愣了片刻,侧过脸说道:“他只是在忏悔而已。”
仅仅是一个小小的动作,初新却清楚,王之梅的情感堤坝行将崩溃。人的真气部分由情感引动,心绪的变化也会导致真力的变化。
王之梅的气息乱了。
四象使的包围像个阵法,阵法一角乱,整个阵就将松散。
初新觉得自己已重拾了通向胜利的方法。
王之梅左侧的四象使忽然开口道:“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王十既殁,不提也罢。”
这句话说完,王之梅的气息竟不再紊乱,就好像是被人灌注了一股强大的真力般。
初新侧过脸看着他,从面相看,他不过是个中年人,可他周身散发的却是一种千年古树般的沉静气质。他那双眼睛,仿佛能包容世间所有波澜起伏。
江湖中这样的人物,一定会是开宗立派的大师,不该寂寂无名的。
“多谢青龙使。”王之梅道谢,这也验证了初新的判断:青龙使没有任何依凭,将真力送至王之梅体内。
青龙使的功夫,显然比王之梅还要可怕得多。
“朱雀使,你今日该明白言多必失的道理了吧。”青龙使淡淡道,不掺杂斥责与教训,好像只是陈述一件平凡普通的事情。
王之梅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她已打算闭自己的嘴。
高欢却又开口了,他不能让言语停下,因为他们还没想到合适的进攻办法,他也还没找到脱身的良方:“我听说子先生座下有八卦使、四象使、两仪使等高手,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青龙使接口道:“八卦使不过是八个废物,我们四人会的也仅仅是雕虫小技而已,只有两仪使才是世间少有的大才。”
他在谦虚,可那谦辞不但没有令人感觉做作,反而无比真实。
“那么子先生呢?”高欢问。
“子先生根本不是凡人。”青龙使说。他并不吝惜同高欢多费口舌,他们在夸赞子先生这件事面似乎从来不留余力的。
“不是凡人,难道是仙佛?”高欢嗤笑道。
这声嗤笑,竟激起了青龙使的不满。他喝道:“放肆!”高欢便不敢再放肆了。不知为何,仅仅一声低喝,高欢的手脚就无法动弹了。
高欢知道,自己在害怕,害怕自己殒命于此,害怕自己见不到心爱的娄昭君。
愈是生死关头,他愈是明白就算在外面见识了多少美貌女子,还是无人可以替代娄昭君。
娄昭君不仅是他的妻子,还是他的朋友和知己,最坚实的后盾。
所以一个聪明的女人若要留住一个男人,最好的办法不是做他的妻子,而是成为他的朋友、知己,成为他最坚实的后盾。
宇文泰想到了突围的办法。
一点灵机在他头脑里乍现。
他们三人被围在垓心,无论谁想冲出去,都将面对至少二人的联手夹攻。
可如果那个人吸引了两个人甚至三个人的注意,剩下二人要面对的,也至多不过两人而已。
可谁愿意做那个先锋呢?谁愿意为了让其他两人脱困而冒险呢?
他首先排除了高欢,他知道高欢绝不会做第一个冲向四象使的人。在高欢眼中,世界是围绕自己建构的,只有别人为他牺牲,他不可能替他人犯险。
初新呢?
宇文泰认为,只要初新想到了这一点,他就一定会攻向其中一名四象使,毫不犹豫。
因为他本就是这样的人。
宇文泰唯一犹豫踯躅的理由是,他自己已想到了,他又该怎么做?是装作愚笨、静观其变,还是舍身前、鱼死网破?
他本将初新视作朋友,但此刻这样的念头却莫名其妙地收敛了。
他不自觉地弯了弯嘴角,他发现人类终究是自私的,自己也根本不能例外。
身边有人影闪过。
宇文泰明白,初新已帮他解决了这个道德的难题,他不必再为是否冒险而烦恼。
初新攻向的是青龙使,在他的判断里,青龙使应该是四象使中功夫最好的一人,只要他的攻势能引来青龙使近旁二人的支援,高欢和宇文泰就有机会单对单,甚至二对一。
他们三人就会有胜机。
王之梅果然出掌相援,青龙使左侧的四象使也施展身形靠向初新。
青龙使不动。
初新没有拔剑,而是抽出了背那柄黑刀,他决意要用黑刀来瓦解王之梅的斗志。
王之梅的动作果然迟滞了。
这是柄刃满是缺口的刀。
“有缺口的刀,也许比没有缺口的刀更锋利!”
这句话是初新的老师教导的。
他的刀有缺口。他的刀更锋利。
当这柄刀来到青龙使面前时,青龙使却不见了,他就好像一阵风般飘到了另一处地方。
他的身法,就像初夏孩童吹动的蒲公英,原本聚一起的小伞随风四散,重新播种发芽。
在他的动作变化中,仿佛蕴含万物生长的秘密。
初新手中的黑刀锐利,坚不可摧,却根本无法触碰到他,无处用力。
当初新重新站定,开始思考局势时,他发现自己的计划已落空。
王之梅看似出掌攻来,实则是虚晃一枪,远远地来到了新的位置。另两位四象使也是。
宇文泰和高欢还没来得及出手,四象使组成的新包围圈已定型。
初新他们三人仍旧困在垓心。
他们的手心都渗出了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