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有三个人被领进了富商所在的那间屋里。
他们近三日来的行踪都被子先生查得一清二楚,连中午吃的是什么菜,晚搂着的是什么样的女人也不例外。
他们每一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他们在害怕什么?”高欢问虎牢铁指,他并未听见有拷打声传出。
虎牢铁指想排进队伍里,不耐烦道:“水刑。”
“水刑?”高欢疑怪道。
“据说这是从古老的西域传入的残刑罚,用几张纸和一碗水,就能让一个人产生窒息和溺水的感觉。”虎牢铁指道。
“只是骗了她而已。”高欢道。他显然想不到,子先生对于欺骗的容忍度如此低。
“要知道,世界有种人是骗不得的,在这种人面前说谎,就等于自寻死路。”虎牢铁指按捺不住,终于大着胆子排到了队伍后面。
“什么时候行动?”宇文泰问。他似乎并没有同高欢商量的意思,而像在催促高欢做好准备。
“等那个人吧,子先生一定会寻他麻烦的。”高欢边说边用手指指向了队伍中的某个人。
宇文泰认得他。
初新正夹在不算很长的队伍中间,被后面和前面的人推搡挤压。
刚才没有跪下的第三个人,就是他。
很快就将轮到他了,宇文泰放松了握剑的手,继续和高欢耐心地等待着。
“难道他也染病了?”宇文泰问道。
“谁知道呢?世事难料。”高欢抱臂道。
初新已来到子先生跟前,他还是没有看清子先生的脸长什么样子。
子先生却看清了他的佩剑,那柄洛城闻名的青铜剑。
子先生已开始发难:“刚才不跪的人里,有你。”
初新道:“你说得不错。”
子先生冷哼道:“我本以为你和那两个人一样,无病无灾,但此刻我已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病得不轻。”
初新望了眼高欢和宇文泰,笑道:“有病有灾的人也不是非跪不可。”
子先生语带讥诮:“那你来找我做什么?”
初新道:“找你为我治病。”
子先生笑了:“所以你还是要求我。”
初新叹了口气:“似乎是的。”
子先生道:“你应该明白,如果要找我医治,你必须把病染给十个正常人。”
初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子先生沉着嗓子道:“可你并没有这么做。”
初新又点了点头:“我没有这么做。”他并未因子先生的洞察而感到惊异,好像那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子先生恨恨道:“你把病染给了十条狗,又亲手将它们杀了。”
讲到这里,高欢竟忍不住笑出了声。
在鸦雀无声的屋里,这声笑变得格外刺耳。
初新道:“可惜,它们都是很无辜的流浪狗,我的剑法也向来不是用来杀狗的。”
子先生道:“你是在羞辱我。你知道我对城中任何一名病人的行踪都了如指掌。”
初新笑道:“虽不能说任何一名,却已经到了令人胆寒的地步。”
子先生道:“所以你借此羞辱我,想激我先出手,如果我没能控制住自己,便落入了你的圈套。”
初新仍笑着,可脸的肌肉已开始僵硬:“什么圈套?”
子先生道:“你曾和我的属下较量过,我知道你能抓住别人出招一瞬间的破绽。招式在将出未出的时候,总是最脆弱的。”
初新不笑了,他早该明白,这个道理子先生肯定懂。
子先生指了指满屋子的病人,道:“我可以不动,你却不行。他们都指着我为他们治病,只要我一声号令,他们都会朝你冲过来。”
初新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子先生没有夸张。当周围人向他涌来,他不可能坐以待毙。当他出招的瞬间,子先生就能抓住他的破绽,给他致命的一击。
他的额有几滴冷汗。事实,他不是没考虑过这种情况,然而子先生给他带去的压力显然是他不曾想到的。他在子先生面前像失去了应变的能力。
他究竟因什么迟疑,因什么害怕?
他说不出,也许原因很简单。
因为他面对的是子先生。
他至今仍不知道子先生是什么人,身怀怎样的绝技,武功高低深浅。
不知道的东西往往最可怕。
宇文泰刚想起身相援,被高欢拽住了。
高欢说:“他并没有危险。”
在宇文泰眼里,初新是他的朋友,这影响了他的判断。冷静以后,他很快就明白了高欢所说的话。
他发现子先生似乎没有伤害初新的意思,反而指了指初新背后的黑刀,道:“这柄刀的主人好像并不是你。”
初新说:“这柄刀的主人已经死了。”
“妖刀”王十于醉仙楼折戟沉沙,死前将他的爱刀托付给初新,拜托初新照顾自己的家人。
子先生的声音起了奇异的变化:“他是怎么死的?”
“趁现在!”高欢忽然催促道。宇文泰已将手中剑掷出,宝剑擦着子先生的衣襟飞过,割断了子先生胸前的长袍。
子先生隐没于黑色长袍下的特征显露了。
子先生是个女人。
初新在这一刻出手,迅速摘下了女人的帽兜,将剑架在了她的脖子旁边。
帽兜下的女人正是高欢和宇文泰在门外碰到的那位少妇。
高欢向宇文泰瞥了一眼,像是在说:“看,我说得没错吧。”
“你不是子先生,子先生一定是个男人。”初新道。
少妇媚笑道:“他当然是男人,男人中的男人。”
初新显然很气恼,忿忿道:“如果他是男人,就不该让一个女人来替他受过。”
少妇笑得依然很甜:“是我要扮成这个样子的,这样很好玩。”
“既然你不是他,他一定就在这里。”
初新飞快闪身至病患走入的那间房里,却发现房间里除了一地死人,什么也没有。
初新认得其中很多死人,他们都是刚刚排在队伍里的已将疫病染给无辜民众的人。
他们渴望的拯救是欺骗,是死亡。
初新此刻才明白,子先生根本不会医治疫病,他只是将那些求生心切的人杀死,然后谎称他们痊愈了而已。
仅仅一间房间里,就躺着二十几个死人,仅仅是这二十几个死人,就足够让两百多人染疫疾。
这样的房间还有多少个?
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洛阳城便会成为一座死亡之城。
少妇在他背后嘲笑道:“你在找什么呢?”
初新冷冷道:“我要找的人,恐怕已经像狗一样逃走了。”
少妇嗤笑道:“逃走的确实是条狗。”
初新皱了皱眉,他觉得这句话说得很蹊跷,却又说不明道不清。
有病患看到了房内的死尸,惊叫起来,少妇的手随意一切,那人便肉泥般瘫软在地。
这一手令宇文泰和高欢都震惊了。
初新严肃地说道:“像你这么美的女人,本不该学这样毒辣的武功的。”
少妇喝道:“少说废话,你背的刀是哪里来的?”
初新叹了口气,道:“这是王十的刀,我没有必要告诉你。”
“有必要!”少妇眼中几乎要冒火。
“为什么?”初新盯住她的眼睛,一字字问道。
“因为王十是我的父亲。我是他的女儿,王之梅。”她说。
初新愣在原地。
宇文泰和高欢已来到王之梅身后。
他们虽不能抓住子先生,无论如何要抓住王之梅,她是他们此刻唯一寻得子先生的线索。
屋内的空气开始躁动。
千辛万苦来到此地的病人,此刻争先恐后地想要出门。
他们都没能活着出去。
门外面突然走入了三个人,三个充满杀气的人,每个人都仅用一掌,就将拍到的人震得断了气。
他们和王之梅一样,都是一流的内家高手。
初新咬紧了牙关。他和宇文泰、高欢三人本已将王之梅包夹,胜券稳操,可此刻的形势一下子就被逆转了。
江湖中虽然自古就有“内功怕刀剑”的说法,可初新听老师说起过,内功一旦练至高明的境界,真力灌注,一根木头都能硬得像柄钢剑。
古代的用剑高手往往到了后面已不囿于兵器,草木树石皆可为剑。
高欢勉强笑了笑,道:“三位可是四象使?”
三人无言,只有王之梅轻笑道:“事实,是四位。”
初新惊道:“你也是四象使?”
新来的三人里有一人道:“朱雀使,你实在太多嘴了。”
他的嗓音温柔平缓,却震得初新脑壳嗡嗡,脑袋发晕,光这份功力,已经比那些令耳膜发颤的人高出许多。
“子先生真是个可怕的人。”高欢已被四人的深厚内力惊吓到,开始琢磨起如何逃跑了。
他向来认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与此同时,他也想到了两仪使和子先生。四象使已经如此难以应对,在面的两仪使和子先生又会是怎生厉害。
宇文泰并没有胆怯,他是三人之中唯一在考虑制胜之策的人。
也许是他太乐观,也许是他太年轻,还没瞧出四象使有多难对付。
初新什么都没考虑。
在面对强敌时,他往往会想得很少,简单的思维能令他更快地出剑。
他的剑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