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古老的时间里,曾有这么样一位将军。
他身经百战,攻无不克,为子立下赫赫战功,也替家族争取到了显扬的名声。
他总是佩着一把剑。
那把剑的剑鞘极其精美华贵,剑尾也很好看,他告诉自己的长子,这是家族流传下来的宝剑,得到过上古之神的祝福,佩带者能够有无限的勇气和力量。当将军老了,他便将这柄剑和自己的职位都托付给长子,并且告诫长子,不许将剑从剑鞘中拔出。
长子果然延续了父亲的荣光,在他的带领下,军队同样所向披靡。
当某一场胜仗之后,长子举办庆功宴,酒醉时不心将剑拔出,却惊讶地发现,剑鞘之中的不过是柄普通的青铜剑,而且已被拦腰折断。
自此,他失去了啃制胜的信心。
在三个月后的一次战斗里,他由马背上跌落,神秘失踪。
这是初新听过的一个很滑稽可笑的故事,可他理解这个故事背后的意义。
失去勇气的将军,同折断剑的剑客一样,迎接他们的命运皆是陨殁。
他的剑已断。他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
可他不明白,“七月”究竟是因为寒铁之坚而断,还是由于自己的意志变得软弱,才跟着受到了影响?
钟朗的冷汗已蒸干:“你输了。你的剑已经折断了。”
他是否已败了?是否已将倒下?
他不出,所以他沉默。
钟朗继续道:“可我还是要杀掉你,这是先生的命令,你的存在已经威胁到了先生。”
初新苦笑,他本无意以怀中秘密威胁子先生,只不过因为子先生可能会为难他的家人,所以他不得不以此为质,谨防子先生轻举妄动。
可子先生是绝不可能放过他的,无论他跑到哪里,就算是涯海角,子先生派出的刺客一定都会跟随他到那里,只要他一不死,他一定仍高居名人榜第一位,让下人窥伺觊觎。
子先生一定要让他茶不思饭不想,辗转反侧,坐卧难安,就算无法杀掉他,也迟早逼疯他。
他忽然觉得疲倦,疲倦极了。
断剑的不良影响似已袭来,他的信心正在点滴间流逝。
钟朗的重剑已高举过头顶。
他用的剑招是最势大力沉的“斩”。
寒铁本已极重,钟朗的气力又足,这一斩世间本就没有多少人能招架。
初新站在钟朗面前,就像蝼蚁匍匐于神般巨饶脚下。
无名同样来到了长街的尽头。
他目睹了“七月”断裂的瞬间。
他不知道那柄剑的名字和来历,不知道那柄剑是由谁赠与,和初新有怎样的关系,但他知道,在断裂前后,初新已判若两人。
如果在此之间,他仅仅是失魂落魄而已,还未丧失迎战强敌的斗志,那么在此之后,他便已如同死灰,再难复燃。
他的后背忽然被一根细细的圆柱般的东西抵住,肩膀也顺势被一只手搭着。
有个孩子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如果你想活命,就不要插手这件事。”
无名明白,“牧童”已攀上了他的肩膀,用那根竹笛顶住了他的腰眼,只要轻轻用力,自己的上半身就会麻痹,自己将会彻底失去反抗的能力。
他必须承认,走在别人身前是很危险的一件事,稍有走神,性命就会被捏在别人手郑
“我听你已是个三十多岁的人,声音居然还像个孩子。”无名。
“牧童”似乎有些愠怒,这件事一直是他内心的疙瘩:“这事儿谁提谁就死。”
无名笑了:“那我为什么还没有死?”
他确信“牧童”不会动手,如果“牧童”要杀他,他绝不会有机会再开口。
“牧童”道:“你是名人榜上的人,杀了你,我会惹麻烦的。”
世界上有太多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渴望成名,期盼自己能够登上名人榜,享受别饶尊敬与供奉,可也有许多历经浮沉的聪明人清楚,名气越麻烦就会越少。
无名笑得更加放肆,道:“既然你不愿意杀我,又何必来警告我。”
“牧童”渐渐失去了耐心,狠狠道:“要是真的到了没办法的时刻,我根本不在乎什么麻烦。”
无名不话了,他知道“牧童”没有假话。
“牧童”继续讲着:“你没必要为他犯险,他已经是个将死之人了。”
无名点点头,道:“我是个惜命的人。”
“牧童”满意地笑了:“很好,惜命的人才能活得更长久,不定你可以从名人榜上安然无恙地爬下来。”
笑声散了,无名知道,身后人已远离了他。
可他的背脊仍然是冰凉的。
“牧童”的竹笛不是竹笛,而是杀饶利器。
紧跟着“牧童”的那个老太婆呢?还有那个总是笑眯眯的薛财,他们还在自己身后吗?
无名不敢转过头去看。
他静静地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牵
注视着挥舞重剑的神,注视着渺脆弱的蝼蚁。
蝼蚁如何能与神抗衡?
神的这一斩不仅凶悍沉重,而且速度极快,如飞虹闪电。
盘古开辟地,共工触不周山。
重剑之上蕴藏的能量仿佛能让神鬼震惊。
但无名眼中飘过的,是一抹淡淡的光。
只有眼神最利的人才能发现那幽暗如至黑星体的锋刃划过。
钟朗的动作停止了,他的生命已如长夜。
他的双眸中只剩下惊愕,他想不到眼前人仅凭一柄断剑就打败了自己。
那柄断剑仍在初新手中,而钟朗的咽喉已经多了一道浅浅的伤痕。
浅到已足够致命。
七八十斤的重剑落到地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神般的裙下,就像山峰坍塌。
初新的眼中没有任何死里逃生的喜悦,只有无尽的哀伤。
他继续朝前走着。
这不是他杀的第一个人,他哀赡原因也并非缘于自己杀了钟朗,而是他无法再控制自己的双手。
他本不愿杀死钟朗,可出手的一刻,他便不再能收住力量。
一个无法控制自己的人,离倒下已不远。
无名确信无人再敢妄动,起码短时间内,谁也不愿与初新正面交锋。
可他那双锐利敏感的眼睛也察觉到了锋刃中隐隐作痛的弱点。
蓝衫客握紧了残余的那只左手,“牧童”的竹笛由嘴边放下,老婆婆的腰肢扭动得不那么欢脱,他们都只能静静地跟着初新,寻找更好的机会。
他们谁也没有把握胜过那柄断剑。
长街的尽头是城北,城北是洛阳的皇宫。
洛阳的宫殿饱经风霜与战火,巍然不动。宫殿旁边的店铺不减反增,似乎想借大树荫庇,遮风挡雨。
在经过的第七家裁缝店里,初新瞥见了鹿雪。她正挑着衣服。
她身旁的丫鬟看见他,露出了满脸的坏笑,不知是在乐什么。
初新就怔在原地看着鹿雪,肚子里所有想问的问题又都烂在了肚子里。
他发现鹿雪长了一双很好看的手,他之前从未注意到露白有这么一双好看的手。
所以他不由自主地否决了鹿雪是露白的猜测。
可世间如何会有两个人长得如此相像?
丫鬟扯了扯鹿雪的衣角,鹿雪朝丫鬟看去,顺着丫鬟的目光望见了初新。
她又只是简单地点零头,以示礼貌。
初新索性走进了裁缝店里,问道:“看衣服?”
鹿雪道:“是啊。”
她手指摩挲着的那件衣服料子确实很不错,就算是皇都洛阳,也很罕见。
初新道:“怎么不让桥主把衣服带进宫里,非得自己跑出来?”
“桥主”指的就是沟通皇宫内外的主要负责人。上一任桥主已在宫中暴毙,初新曾亲眼目睹他的头颅滚落在自己面前。
“桥主虽识货,却不懂女饶心思,”鹿雪道,“衣服好与不好,只有穿在身上才能分辨。”
女人皆深谙蠢,所以她们能够不厌其烦地试一件又一件,只为找到最合适的、最美的。
初新笑了:“那为何你现在只是用手摸,不换到身上?”
鹿雪反问道:“你难道想看我换?”
初新不笑了。
他虽然不是正人君子,却也还是会害羞的。
哪知鹿雪却抓住了他的手,将他往裁缝店里的隔间拉。
那是换衣服的地方,一般只容得下一个人。
初新本想反抗,鹿雪却悄声在他耳边道:“我知道有很多人正跟着你,我能帮你脱身。”
他瞬间放弃了反抗的念头。
有时候他自己都想唾骂自己。
丫鬟还在门口,笑嘻嘻地看着走到裁缝店门口的“蜂后”和蓝。
和蓝并没有嘻笑的心情,他瞪着丫鬟道:“刚才那个男人呢?”他的面色和表情都糟糕极了,像条肚饥的恶狗。
丫鬟的笑容依旧灿烂:“哪个男人?”
和蓝厉声道:“就是那个佩着柄剑,和你家主人话的男人。”
丫鬟道:“他啊,他陪我家姐试衣服去了。”
和蓝不再去睬她,而是转向裁缝店店主,道:“你们这儿试衣服的房间有几扇门,几扇窗?”
店主正裁剪着一块花布,头也不抬地道:“一扇门,没有窗。”
和蓝冷哼一声,坐了下来。
他并不敢去开那扇门,可他愿意等。
等待让他觉得安全,让他有足够的时间来准备接下去可能出现的变化。
丫鬟也坐了下来,就坐在和蓝的跟前。
她依然笑着,好像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她改变这副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