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总是在笑?”和蓝终于被小丫鬟的笑容惹恼,厉声问道。
“门外好像还有和你想做同样事情的人。”小丫鬟说,一边说还一边歪着脑袋看了看外面。
和蓝早已注意到身后的几位杀手,他察觉到了他们身无孔不入的杀气,可他还是不懂:“他们和你总笑有什么关系?”
小丫鬟笑道:“我笑不笑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和蓝只能闭了嘴。他发现这个只有十岁的小不点好像并不止那么简单而已。
起码她的嘴巴和脑子已远比普通的成年人灵光。
更衣间很窄,很挤,初新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他甚至不敢大口喘气,因为那样他就难免会碰到些不尴不尬的地方。
鹿雪的脸似已红了,低下头道:“抓稳。”
抓稳?
抓哪里?
初新还没有反应过来,鹿雪触碰了墙壁某处,方形的地板便一分为二,均匀对称的两半同时垂下,他们就向下落去。
下面是如滑梯的轨道,轨道仿佛还铺着一层厚厚的毛毡,奇怪的是,那层毛毡不仅没有增加摩擦,反倒滑溜得像是泥鳅的后背。
初新背靠着毛毡,生怕鹿雪会碰到周围的石壁,索性用手紧紧围绕了她的背脊和后颈。
他们继续坠落。
有时,世情不正如这昏暗滑道中的情形那样吗?男男女女怀抱于一起,堕落下沉,忘却世俗和阳光。
但滑道终究有个尽头,就像醉酒者会清醒,激情亦容易淡褪。
鹿雪起身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抽了初新两巴掌,然后又红着脸道歉,不过他们停下的地方光线太微弱,初新没见到她的脸色罢了。
他只能苦笑,但他也没多说什么,因为他知道女人的德性总是如此奇怪,而且他也更加确信鹿雪不是露白。
如果是露白,在滑到停下时,他身绝对有几处穴道是封住的。
昏暗于他并不是什么坏事,越是昏暗的地方,他就越容易忘却鹿雪那张同露白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拉住我。”鹿雪说。
然后初新就发现有只很软很软的手牵引着自己朝前走着,他不禁又笑了。
“你在笑什么?”鹿雪问。
“没什么。”他只能回答。
“你最近好像惹了很多的麻烦。”鹿雪没有追问初新笑的事情,而是关心起了他的处境。
他的处境确实很糟糕,糟糕透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惹来这些麻烦的,”他意兴索然地答道,“简直像做梦一样。”
人生一场大梦,谁又能免于麻烦和烦恼呢?
“不要紧,等从这里出去时,你就能暂时摆脱那些麻烦。”鹿雪说。
“你怎么会知道我有麻烦,又为什么要帮我?”初新问鹿雪。他想问这个问题很久了,在滑道下坠时,他就已在思考等下用怎样的口吻和语气问询。
他用的不过是最普通的一种。
鹿雪沉默着,拉着他头也不回地走着。
初新明白,自己应该是惹了更大的麻烦,而且这种麻烦他很难说服自己脱身。
因为他已欠下了人情。
“你只管开口。”他只能大方地说道,让鹿雪赶快将要说的话说出口。
此刻,他还来得及从滑道再原路返回。
“我听说过你,我也知道你是个很有本事的人,”鹿雪的声音变了,竟似在饮泣,“我觉得你可以帮我,你一定会帮我,因为你如果不帮我,我就只有去死。”
初新已收起了原路返回的念头,他对落泪的女孩子没有任何办法,绝无手段可言。
“鹿姑娘,何故轻言死字?你是宫中跳舞最好的女子,是洛阳炙手可热的红人,你的未来只会越来越宽阔平坦。”他安慰道。
鹿雪在摇头,初新感觉得到。
“你说,笼子中的鸟叽叽喳喳的,每天有人喂它吃喝,用木枝逗它,它开心吗?”鹿雪问。
初新道:“它不开心。”
鹿雪道:“为什么?”
初新道:“因为它这一生已不再为自己而活。”
鹿雪道:“这也是我不开心的理由,我像只笼中鸟一样,已失却自由的意志。”
初新安静地听着。他知道在这种时候打断别人的话是件非常不礼貌不得体的事。
“皇帝要日日夜夜看我起舞,将我豢养在他的方寸天地之间,可我忍受不了这样的日子。”鹿雪的手仍紧握着初新的手,用力极重,初新甚至感到了疼痛。
历朝历代有多少佳丽名媛被困在了黄金屋中,又有多少歌舞优伶如杜鹃般啼血而亡,没人知道,没人数得清。
“他是皇帝。”初新说。
“他是皇帝又怎样,我不爱他。”鹿雪说。
和蓝早已失去了耐心,他朝初新消失的房间看了很久,心想再怎么多的衣服,也该试完了。
除非他们在那间狭窄的矮室里做着其他费时间的事情。
和蓝起身,径直朝目光聚焦处走去,他特意转过头来看了看小丫鬟,她脸的笑好像总是那么意味深长,不可捉摸。
她根本没有半点要阻拦自己的意思。
和蓝将耳朵贴近木门,里面全无动静。
他手掌一翻,三枚透骨钉已在握。
如此近距离地打出暗器,倘若受到反激之力,后果将不堪设想。
但和蓝等了太久了。
等待能够积攒一个人的有利资本,也能消耗一个人的理智,让他变得莽撞冲动。
和蓝的右手早已断了,伤也痊愈,可此时此刻竟又隐隐作痛起来。
透骨钉出手,无事发生,他便推开了门,望着这间窄室出神。
无名立在街心,紧盯着和蓝,连同其他三人。他们都从和蓝眼色中读出了不同寻常的东西。
“那间窄室里定然已经没有人了。”无名听到“牧童”这样说,边说还边用手在“老婆婆”背后摸索着。
无名发现这个长着老婆婆脸的女人,身材确实如传言中那般完美。
“老婆婆”用沙哑的嗓音回答:“而蜂后现在一定在寻找打开暗门的机关。”
“牧童”似乎对“蜂后”的本事很有信心:“不出一炷香的功夫,他就能找到,在断手之前,他毕竟是黑道中的顶尖杀手。”
“蜂后”断手一事很少有人知道,久居魏梁边境的他为什么会清楚?
和蓝果然很快就找到了暗门的机关,可他望着脚下的黑暗,又犹豫了。
无论什么人,都不可能贸贸然踏进这片黑暗的。
“他怎么会突然由名人榜下来?”“老婆婆”的声音有了微妙的变化,无名知道,是“牧童”的手引起了这种变化。
样貌衰老的老太婆,却好像有着燃烧般的**,这件事让无名觉得费解且作呕。
“那位先生让他榜,他就得榜,那位先生叫他下去,他自然就得下去,”“牧童”的脸洋溢着一种令人厌恶的喜悦,“世界许多事就是这么简单。”
无名站得并不近,也不算太远,他一直在观察“牧童”的那双手,他发现“牧童”身若还有什么可见的部位像个成年的男人,那必然是这双手。
结实、硬朗、骨节突出,一定可以轻轻松松地捏断一个人的喉咙。
“老婆婆”已因为那双有力的大手而微微颤抖。
她反问“牧童”:“是不是那位先生想做什么,都可以办到?”
“牧童”的动作依然没有停下来,街的人虽然没有闹市区那么多,却总还算三三两两。他仰头看着比他高不止两个头的“老婆婆”道:“除了摘星揽月,他想要的东西几乎都能被他得到。”
“老婆婆”的声音又一次拉长模糊:“那我呢?他若要我,你给不给?”她爬满蛆虫般皱纹的脸竟透出红晕,显出羞涩来。
无名实在已倒尽了胃口,他几乎要将今天的早饭和昨天的晚饭夜宵一并吐出来。
谁知“牧童”居然扑在“老婆婆”怀里,“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燃烧的火焰被莫名其妙地扑灭了,无名根本没看懂。当无名回过神来,朝裁缝店里望去时,和蓝又走到了小丫鬟面前。
“你家主子不见了。”他说。
“哦。”小丫鬟瞅着他,只是笑。
“你不怕挨板子么,”和蓝所有的情绪行将爆发,就打算爆发在小丫鬟头,“还是你根本连死都不怕!”
他一把揪住小丫鬟的衣领,将她举离地面:“我倒要看看,你还能不能笑出声来。”
小丫鬟有些害怕了,可那害怕是由她的眼睛中流露出来的,她的嘴仍然弯着,以微妙的弧度昭示着笑意。
和蓝的眼睛红了。
有杀意的人,眼睛都会发红的。
无名暗道“不好”,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小姑娘死在自己眼前,他瞥了“牧童”和“老婆婆”一眼,又瞧了瞧薛财,他们也都盯着自己。
无名只能按捺住了自己的手。
他知道一旦自己去救小丫鬟,就算是参与到了整件事情之中。
“告诉我,你家主子到底去哪里了。”和蓝说得很慢,每个字却都很清晰。
这往往意味着他在下最后通牒。
小丫鬟的表情已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