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是中原大城,街市繁华,熙熙攘攘,在这热闹的市井中有一个不起眼的四合院落,青砖堆砌的院墙之上镶嵌着两扇黑漆漆的木门,门两旁有两名黑衣校尉静静肃立,门外并无任何衙门牌属,不时有鸟雀来访,却难觅行夫走贩。虽与闹市仅一街之隔,这里却说不出的冷清幽静。
令人闻风丧胆的缇骑司开封诏狱就在这个四合院的地底下,诏狱里关押着中原各布政使司解送到缇骑司的要犯,上至朝廷官员,下至三教九流,各色人等俱全。这些人犯的审讯和刑罚与地方各级官府都不相干。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朝廷命官,对这里都有个一致的称呼:鬼门关。
赵犀来到“鬼门关”,身上不自觉的感到一丝阴冷,连同自己的举手投足间都显得小心翼翼了起来,而身边的桑一笑依旧坦然自若,丝毫不以为意。赵犀向门口站岗的校尉递上叶远的名刺,并告知对方,自己有要事要见驻在此地的何云岫总指挥使。
校尉接过名刺,面无表情,与同伴交换了一下眼神,比划了一个“请”的手势,道:“跟我来吧。”
两人进到四合院中,坐在中堂里等待,中堂之中,悬挂着一副水墨画,画中以饱蘸水墨之笔,挥写出一枝墨葡萄。串串果实倒挂枝头,晶莹鲜嫩。其余的枝、干、叶皆以大块墨绘成,茂盛繁密。整幅画笔墨酣畅,浑然一体。
四下寂静无声,桑一笑本是个风雅之人,不自觉被中堂的这幅墨葡萄吸引了注意力,左右也是干等,于是他索性起身走近,细细品味了起来。
“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书斋啸晚风……”堂后传来一位中年男子的声音,随后,一个身着绯色飞鱼服,腰挂一柄绣春刀的中年男子缓步走了进来,英姿飒爽,精神抖擞。
“这是前朝青藤道士的画,阁下觉得如何?”中年男子道。
赵犀赶忙起身,正待询问,桑一笑先开口道:“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青藤老来落魄,令人惋惜啊!”
“哈哈哈,阁下尊姓大名?”
“鄙人桑一笑。”桑一笑拱手做礼,对方也还了一礼。
“想必这位就是何总指挥使了,卑职姑苏府捕快廖解参见总指挥使!”赵犀单膝跪地。赵犀决定,在情况不明之下,还是暂时用廖解这个名字。
“我是河南缇绮司指挥使李熊,何大人已经去京城了,你们是老祖宗派来的?”
两人向他说明了来意,并把叶远的信交给了他。
李熊眉头一皱,道:“老祖宗要放了这个妖女?”
看着赵犀和桑一笑一脸疑惑,李熊呵呵一笑,解释了起来。
慕容之瑛被关押后,受尽了酷刑的折磨,但她始终不发一言,而且由于她深厚的真气护体,身体上的伤每每很快就愈合了,这让缇骑郎伤透了脑筋。更离奇的是,关她的牢房里也出现了怪事——牢房那一根根木柱子上居然开始生出了小嫩芽,仿佛一夜之间,这些柱子活株了一般。这等怪异的事情让见惯了天下奇事的缇绮郎也大呼不可思议。甚至有人偷偷的议论,这哪是关了一个囚犯,明明是关了一个天上下凡的仙子,那些用刑的酷吏们更加不敢用力执行,往往敷衍了事,生怕得罪了某路神仙。
可是何云岫是个不怕鬼神的主,料定这是她的障眼法,这女子内力极为深厚,等闲的手段已经不管用了,于是便把密藏的南疆蛊毒拿了出来,对她强灌了下去,这毒可以使得练功之人内力尽失,真气全无,服用三日之后便会淤塞全身经脉,再难恢复。
在蛊毒的作用下,慕容之瑛彻底崩溃了,何云岫从她口中得知了长孙信的所作所为,心中震惊非同小可,便连夜赶回京城去了。
听了李熊的叙述,赵犀一时间难以言语。
“人是老祖宗抓到的,既然是他老人家亲自过问,那说不得,我这便放了她,由你们处置吧。”李熊爽快道。
“哦对了,还有,你……我们已经传令,撤销了对你的通缉。”李熊似笑非笑的看着赵犀。
“李指挥使……我……”赵犀此刻嫌疑逃犯的身份终于得到撤销,虽然是形式上的一句话,但这就好像一直笼罩在他头顶上的一片乌云终于散开,拨云见日,这样的畅快感真是久违了,竟然有些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镖局的案子就是那长孙信干的!我们缇绮司会追究到底,让你受苦了。”李熊拍了拍他的肩膀,当他得到叶远指示的时候,心里非常好奇这个小子到底是什么来路,竟能让老祖宗这么重视。
赵犀在诏狱见到了不成人形的慕容之瑛,一身的污血混杂着破碎的衣服,一头长发披散着,身上好几处皮肤已经化脓,脓液结成的黄斑紧紧粘连着,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恶臭。哪还有半点仙子的模样?
别过李熊之后,两人带着慕容之瑛往谷花镇而去。路上,桑一笑对赵犀道:“赵犀,你可晓得,缇绮司中堂的那幅画,价值何止千金!”
“那又怎样?”
“这缇绮郎虽然是朝廷的鹰犬,一向心狠手辣,做事不留余地,但他们都标榜自己清贫廉洁,为的就是与那些贪官富商有所区别,这位李大人怎么会有这样一幅名画,还把它堂而皇之的挂在中堂之上,这完全不合缇绮郎的作风啊。”
经桑一笑这么一提醒,赵犀也觉得有点蹊跷,但现在无暇去想这些事情,得赶回去救宁宁要紧。
三人两马,星夜兼程,很快便赶到了谷花镇。
带着虚弱的慕容之瑛,赵犀二人找到了韩家的农庄,听到屋外的马匹声,邱之月从一间茅屋中走出来,一眼就看到了马上摇摇欲坠的慕容师姐。
“师姐!”
邱之月一个箭步冲上去,不等赵犀有任何反应,就将人抢了下来。
“宁宁在哪?”赵犀急切问道。
邱之月将慕容之瑛安放在茅屋内的木棚床上,回答道:“她走了。”
“走了?!去哪了??”
“江南。”
“什么?”赵犀和桑一笑两人楞在了原地。
原来,这几天在等待赵犀的时候,姐妹相处日渐深厚,邱之月终究还是忍不住把落霞坞的事告诉了陶宁宁,陶宁宁顿时觉得自己的脚下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深渊,这个深渊张开了巨口,将自己无情的吞噬殆尽,无法呐喊也无法求助。
“爹爹……”陶宁宁脑中一片空白,拉起屋外的一匹马就向着南边飞驰而去。
邱之月欲言又止,无从阻拦。失去至亲的感觉她是最能体会的,也罢!邱之月咬着牙,下定了决心。
于是,她请求迟未至护送她回江南,迟未至点了点头,骑上另外一匹马,追赶过去。望着迟未至远去的背影,她稍稍放宽心,迟未至年纪要小她一些,只因自己入太白时间较晚,按照师门辈分来讲排在迟未至之后,但她一直视迟未至为弟弟,迟未至天生聋哑,太白七剑中,只与邱之月最为要好。
两人走后,邱之月一个人留在原地等待赵犀。
此时,赵犀和桑一笑面面相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陶宁宁竟然不辞而别。
“这里有一份邸报,是我从洛阳城里看到的,顺手拿了来,你们看看吧。”邱之月从怀中甩出一份邸报,飞入了赵犀的怀中。
邸报上一行大字标题写着,“江南匪患廓清,圣天子重赏吴王府大小官兵”,细细读来,赵犀的脸色为之一变,“……官兵剿灭太湖落霞坞匪帮,匪首陶庆贤授首,余者皆伏,共计虏获三百六十二……云云”。
吴王府!陶伯伯死了!
赵犀睚眦俱裂,一把将邸报撕了个粉碎,转身正欲上马而去,一个声音叫住了他。
“世子!你要去哪里?”
赵犀定睛一看,叶远不知何时也来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