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早早生起了火塘,刚进屋,两人便觉得一阵暖风扑来,甚是舒爽。和上次一样,窦况坐在舆图下的上首位,不过不同的是,他的旁边还坐了一个人,那便是库钧了。
赵宁和严朗想溜边找个不起眼的地方坐下,但却被窦况叫住:“阿宁,你过来,坐这儿。”
这时两人才发现,在原本应该坐着张松的位置,此刻坐着的却是韩谦,而在韩谦的身边,还有一个空位。
听见窦况让赵宁坐在自己旁边,韩谦冷哼一声,将身体别过去。赵宁呆在原地有些不明就里,长史公孙询便催促道:“军务为重,不得耽搁。”
赵宁这才缓步走到韩谦旁边的位置,朝窦况拜谢坐下。
“阿朗,你来我这儿。”见赵宁坐下,窦况又朝严朗说道,“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兵队率。”
“多谢窦将军!”严朗赶紧拜谢,然后几步跨到窦况身后,手按佩剑昂首而立。
“公孙长史,你先给大家讲讲张松将军这次出征的事情。”
“诺!”公孙询从坐席上站起来,走到舆图旁边,指着恰日和山的位置。“诸位,此一役,我军损兵三百二十七,战死军侯一位,损失盔甲三百二十七具,战马一千零五十匹。杀敌千余,击毙羌人头人三人。战损比一比三,依律算胜。”
大堂中的各位校尉偏将都松了一口气,尤其是坐在张松位置上的韩谦,原本紧张的表情立刻放松下来。他是此战生还的最高军官,又是战役的直接参与者,公孙询对此战的胜负判定,将决定他在窦况帐下的未来。
“不过,毕竟此战之后张松将军内疚自裁,因此以折损一员五品将军来算,此战为败。”随后,公孙询的话让韩谦突然又紧张起来。
窦况点点头,示意公孙询下去。等后者回到自己的位置,他才继续说道:“诸位不必紧张,张松将军的死,是他自己太过要强,认为我大汉军不应当有此失利,故而引咎自杀,与战事无关。因此,此战为胜,本将军自当亲自上书为将士们邀功。”
“多谢窦将军!”韩谦闻言,急忙拜谢。
“至于韩军侯你,张老将军死前对你赞赏有加,本将军决定由你暂代张将军职位,等正式的封赏下来了,再行他议。”
韩谦大喜过望,急忙再拜:“多谢窦将军,末将定当效死命!”
“好了,起来吧。”窦况摆摆手,然后看向赵宁。“阿宁。”
“诺!”赵宁直起身子,抱拳低头。
“此战你屡次洞察先机,又身先士卒,亲手射死一名羌人头人,乃大功一件,因此特升你为曲军侯。”这是窦况一早便定下来的,甚至都没有和行军幕府众人商量,本来早就有让赵宁或者严朗独掌一部的打算,现在既然赵宁有了功劳,正好将这件事提上日程。
但赵宁却不敢答应,自己这次根本就没什么功劳,居然直接从窦况亲随升到领兵五百的实权位置,实在有些惶恐。而且看在座众人的反应,竟然没有一个人表现出丝毫不满,难道这就是张松所说的,世家大族的威力吗?
“怎么,不满意?”窦况见赵宁迟迟不谢礼,立刻猜到和张松有关,便继续说道。“你放心,如果张松将军还活着,也一样希望你能够独掌一军的。”
赵宁眉头紧皱,由于一会儿,还是磕头谢礼:“多谢窦将军!”这种时候自己不能不顾窦况的威严,拂了后者的面子。
不过,赵宁心里始终是有些不是滋味,具体为什么他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胸口堵得慌,坐在位置上如坐针毡,浑身不舒服。
自己是看着张松死的,后者临死前说过什么话他一清二楚,哪里有窦况说的那些话呢?但赵宁也不敢把窦况往坏了想,只能认为这是对方稳定军心,激励士卒的一种手段。
“好了,说完赏赐的事情,接下来便是出兵西海郡的事了。”窦况站起身来,走到舆图旁边。“通过这次张松将军的军事行动,我们已经可以明确,庞恬的主力确实正在须抵池一带休整。而且经过这次交锋,羌人一定也知道了我军要从须抵池直接进入西海郡与其决战的意图,因此,经过行军幕府的商议,我们决定分三路进逼西海。”
说到这里,窦况停了下来,转向库钧:“库公,这次行动还需您的鼎力相助,接下来讲讲您那边的情况。”
库钧清了清嗓子,站起身来:“金城郡乃边塞小郡,无论人口抑或是兵员都不多,及时举全郡之力,也仅能出郡兵一万,其中马步七千,弓弩三千。至于随军民夫,倒是能再出一万余,毕竟时值寒冬,并不需要耕种。”
这下子不仅是堂下众人,就连立在窦况身后的严朗都惊讶不已,找个前两天还给了王熙一碗闭门羹的库钧,怎么今日如此慷慨?直接就是两万人摆在了台面上。
“如此甚好!”窦况一拍几案,语气也变得高亢起来。“有了库公的支持,我军定能一战而胜,将蛮羌一网打尽!”
大堂里跟着变得热闹起来,校尉长史们都各自聊着,似乎战争已经胜利了一般,只有赵宁,独自坐着显得有些闷闷不乐。
随后,参军从事文欣给众人详细介绍了这次的行动计划:大军分为上中下三路,其中上路由长史公孙询为主将,金城郡西部都尉杨崇为副将,领兵一万直扑盐池,将驻扎在那里的傅幡军剿灭;中路由暂代张松职位的韩谦为主将,刚刚升任军侯的赵宁为副将,领兵五千精锐骑兵,从临羌城出发,直插西海湖畔,阻断庞恬军和傅幡军的联系,同时利用来回奔袭侵扰沿海的羌人营地,截断粮草;下路由窦况本人亲自领兵五千人进逼须抵池,摆出要和羌人主力决战的态势,吸引庞恬军的注意力,为其他两路,尤其是上路争取时间。
这样一来,作为全主力精锐的上路,可以凭借绝对优势兵力快速剿灭傅幡军,然后和中路军一起从背后切入庞恬军,将其全歼。
但文欣的话音刚落,堂下便有人站起来表示不同意。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计划的关键有两个,一个是上路军能否迅速扑灭傅幡军,另一个就是作为诱饵的下路军,能够坚持多久。
“此一计风险太高!窦将军身为三军主帅,怎么能够亲自当作诱饵迎敌呢?倘若计划不顺,上路军不能及时剿灭敌人赶到,后果便不堪设想!”说话的是步兵校尉丁叁,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壮汉。“末将愿代替窦将军为诱饵!”
“丁校尉说得对!”然后,其他人也跟着附和起来。
窦况摇摇头,让众人安静:“丁校尉,你也说了,既然是做诱,那饵的分量要足够才行,如果我不亲自领兵前往,又怎么能让庞恬相信我这一路就是要和他决战的主力呢?”
“这……”丁叁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最后只能无奈甩手。“反正窦将军这么做不太安全,末将是个粗人,其他话也说不出来。”
“诸位放心,本将军行军数十年,别的不说,逃命还是会的!”窦况见众人都有些紧张,便开起了玩笑。“况且我只是做诱饵,又不会真的和羌人正面对阵,只要能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就行了。”
“窦将军经验丰富,大家自可放心。”公孙询紧接着直起身子,朝众人拱手说道。“某虽不才,但也算是跟随窦将军十多年的老人了,再加上还有库郡守帐下西部都尉相助,剿灭傅幡区区万人,不是什么难事。”
既然两个主将都发话了,众人心中即使还有疑虑,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大堂随即安静下来。
“诸位还有其他意见吗?”窦况开口问道。
众人互相看看,想从其他人那里找到些阻止窦况的信息,但良久,都没人说话,便纷纷坐直身子,拱手朝窦况施礼:“末将等谨遵将令!”
“好,既然诸位都觉得可行,那便各自下去准备吧,等库公的郡兵一到,便拔营出发!”
“诺!”
主将轰然答应,然后纷纷起身朝屋外走去。
散会之后,严朗立刻兴高采烈地拉着赵宁去喝酒,说是要为两人的升迁庆贺一番。
火塘上挂着一壶黄酒,温热的酒气慢慢升腾起来,将二人身旁的严寒驱散,严朗替两人各舀上一碗酒,仰头就是一口。
“别这么愁眉苦脸的,升官了就应该高兴高兴!”席间,赵宁一直沉闷着脸,惹得严朗竟有些气鼓鼓起来。“你要是有什么不乐意的,给兄弟说说,这么多年了,你还信不过我?”
同样一口黄酒下肚,赵宁才缓缓开口:“也没什么,就是觉得一切都不是我想的那样。”
“欸欸欸,想那么多干嘛!最重要的是过好当下的生活!”
“不说别的,就说这次我被任命为中路军副将这个事,就不对劲儿。”赵宁皱起眉头,手指在酒碗边沿摩挲。“这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韩谦对我不满意,窦叔叔看不出来?临阵对敌最忌讳内部不合,等到了战阵上,倘若韩谦一意孤行,拦又拦不住,说又说不听,我该怎么办?”
严朗也收起笑容,点点头:“你说的这个,确实是个问题,但也没必要这么担心吧?韩谦毕竟跟了张松将军这么多年,要真是个狗屁不通的主,也不可能一直干到现在。”
“说是这么说,但这样的情况难道不应该一开始就避免吗?你说,窦叔叔到底在想什么?”赵宁抬起头,看着严朗,最近一段时间后者一直跟着窦况,对窦况的想法应该比自己更清楚。
“我哪儿知道!”严朗身子往后一仰,连连摇头。“我还想知道库郡守是怎么答应借兵的呢!那王熙好说歹说都不行,咱窦叔叔一顿饭就把库郡守搞定了,这说明什么,咱窦叔叔确实有一套!”
“我和你说韩谦呢,你扯什么库郡守!”赵宁白了严朗一眼,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我的意思是,无论窦叔叔怎么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窦叔叔总不可能害我们吧?你呀,别想那么多,好好做就是了!”
赵宁看看严朗,再转头看着缓缓飘落的雪花,原本躁动的内心也慢慢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