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赵宁决定和自己所部的五百人马待在一起，不再和韩谦等人一道。赵宁明白，他自己的能力还不足以支撑起一支大军的决策，倒不如沉下心来从最基础的做起。

说起来，这是赵宁第一次以曲军侯的身份前往自己的部曲，虽然此前在护羌城他便已经升为了军侯，但因为库钧的郡兵没到，具体的分配没能完成。杨崇抵达之后分配完成，又因为需要准备各种物资而没有时间，紧接着便是出发到临羌城扎营参会，直到现在，马上临近出征的时间，赵宁才真正和自己的部下们见面了。

在此之前，替赵宁掌控部曲的是屯长尤原，一个身高马大的北方汉子，来自代郡广昌。这越骑营虽然名字叫越骑，但并不是所有都来自百越，和胡骑营一样，有相当一部分人都是汉人，时间久了，大家也就不分什么汉胡越了，都是上阵杀敌的兄弟手足。

“赵军侯！”尤原比赵宁高出一个脑袋，年纪更是大上不少，但他是一个十分正统的军人，对于上头的命令只有执行二字，因此对赵宁十分尊敬。“末将为您介绍下这几位屯长。”

赵宁微笑着点头：“有劳尤屯长了！”

站在赵宁身前的，除了尤原还有四个人，一看便是久经沙场的老兵，身着铠甲，威风凛凛，哪怕有两个人身形矮小，仍旧高昂头颅展示着自己的威严。

在军中，能够做到屯长的职位，就代表着进入了大汉的官员体系，秩比二百石，未来拥有军功之后升迁速度能快很多，但这些人往往也都还带有着普通士卒的痞气，并不好管理。

那个和尤原同样身高的屯长名叫虞义，扬州人；两个身材较矮的，分别叫秦达和郓支巨，一个是河东人，一个是交州苍梧越人；最后那个人赵宁最感兴趣，因为他比其余四个人看起来更加文质彬彬，却没有左眼。

“他叫杨林，字怀安，弘农华阴人。”尤原介绍完，退到一边。

赵宁有些好奇地看着杨林：“杨屯长，可是丞相杨敞后人？”对方有字，说明他并不是贫民百姓，这个时代普通人是不会取字的，而且又是弘农郡华阴县人，和汉昭帝时丞相杨敞同乡，两人不可能没有关系。

杨林抱拳拱手：“回赵军侯，末将确为杨氏，杨敞乃末将先祖叔。”

“那为何在军中任职？”一般来说，这种世家大族的旁支，都会被安排在家乡当地和周边的一些地方任职，像杨林这样在军中任屯长的，着实少见。

“不瞒赵军侯，因为末将从小便没有左眼，家族认为不详，故而早早就将末将打发出来了。”杨林回答这个问题时明显有些气愤。

赵宁摇摇头：“原来如此，没想到容貌在他们眼中如此重要。不过现在好了，杨屯长和我们在一起，不必再受那些莫名其妙的气！”

“赵军侯说得对！”郓支巨突然说到。“你们这些汉人就是屁事太多，搁我们那儿，像杨兄这样的武士，早就能当一族之长了！”

众人都被郓支巨的话逗笑，营帐里原本有些冷清严肃的气氛突然变得热络起来。

来之前，赵宁已经想到了各种可能性，类似于因为自己年纪小老兵们不肯听命令这样的情况，但现在看起来，他们都是些待人真诚、直来直去的真汉子，相比之下，窦况将军手底下那些将军们，心里的弯弯绕绕更多。

“这次出征，我虽然是大家伙的军侯，但毕竟年纪小经验少，还希望各位屯长们多多帮衬！”和众人熟悉完，赵宁恭恭敬敬地向几位屯长抱拳，十分诚恳的说到。

“赵军侯哪里话，我等本就是赵军侯的下属，自然应当替赵军侯分忧！”虞义赶紧回礼说到。“况且赵军侯少年英雄，最受我等钦佩，赵军侯放心，我等必定尽心尽力！”

“如此便好！”赵宁转过身，从几案上拿起一壶酒，递给尤原，“这是我从窦况将军那里要来的好酒，就等着今天和诸位同饮！以后大家就是生死相依的袍泽弟兄了，还望同心杀敌，建功立业！”这样的客套话对于赵宁来说是必须的，虽然他自己也不是很乐意。

“同心杀敌，建功立业！”五位屯长轰然答应，随后各自分掉一碗酒，当下一干而尽。

有了五位屯长的支持，底下的士卒们也很快接受了这个年纪不足二十的长官。

“毕竟是窦将军眼前的红人，这么小年纪就能做军侯。”当然，还是有些士卒私底下会议论。“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是个绣花枕头？”

“应该不会吧？听说上次张松将军的军队能够全身而退可全靠他呢！”

“你从哪儿听的？”

“嘿嘿，我有个同乡在窦将军身边做亲随，他给我说的。”

“可以啊，老牛，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个同乡，下次引老哥我也认识认识！”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不过这个小军侯实在太年轻了，别把咱往火坑里带吧？”

“怕啥，还有几个屯长呢，他们都是老兵了，小军侯犯傻，他们肯定会拦着的！”

“行了行了，几个大头兵有啥好担心人军侯的事？有这个时间不如把自己的兵器磨利一点！”

赵宁自然是不知道士卒们会怎么议论他，因为在和部曲见面后不足半个时辰，韩谦便下令大军拔营出征了。

徐盛李恪打头，韩谦领兵居中，夏宇樊颖断后，三路大军顶着纷飞的大雪，徐徐开出临羌城。从临羌城到原西海郡边境修筑有官道，大军行进迅速，到正午时已经赶到了国境线。三路大军各自派出数批探马进入西海郡，防止遭到羌人的偷袭，随后，大军正式离开汉帝国土地，踏上了羌人的西海属地。

进入丘陵地带后，大军的行进速度陡然减缓，不断有探马回到营中，然后新的一批又再次出发，络绎不绝。

这一片地区因为大雪的原因，道路封闭难行，又是上坡路，不少战马几乎都站立不住，最后所有人只好下马步行。

“赵军侯赵军侯！”虞义艰难地从身后赶上来，嘴里冒着热气，冲赵宁喊道。“后军有兄弟受伤了！”

“怎么回事？”赵宁有些惊讶，问道。“是敌人吗？”

“不是，似乎是陷阱！”虞义摇摇头，朝身后招手，很快便有两个士卒驾着另一个人走上来。被驾着的那个人表情痛苦，脚步不断有血流到地上，在白色的雪地里画出一道痕迹。

“把他放到马上，立刻包扎。”赵宁把自己的马递给虞义。“让他受伤的东西在哪儿？给我看看你！”

“这儿！”旁边的士卒将东西递上来，赵宁接过来回翻看，发现是一个像捕兽夹的东西，但和他以前见过的又不太一样，这个东西更简单轻便，虽然感觉杀伤力不强，但现在冰天雪地的，受伤不易救治，如果真的是羌人的陷阱，轻易就能生产出不少，对汉军来说也是不小的威胁。

赵宁将东西放好，转身对虞义等人说道：“这恐怕是羌人预先设好的，通知下去，所有人立刻停止前进，先给自己和马匹包好脚踝再出发。这种东西杀伤力不强，包厚一点就没事了，我去找韩将军。”

“诺！”虞义领命而去，赵宁则立刻转身往前赶去。

很快，韩谦便拿到了赵宁交上来的羌人陷阱：“没想到蛮羌还有这种东西，如果马匹被割伤，我军确实会损失一大批战斗力。”

“那就先让将士们给马匹包裹马蹄再走吧！”赵宁点点头，建议道。

“不必，这样做太浪费时间了。”韩谦将陷阱扔给旁边的亲随，“你去，带五十人先头开路，排除陷阱。”

“诺！”亲随接住陷阱，朗声答道，随后转身带人赶到队伍的最前面。

赵宁想张嘴说点什么，但看到走在一旁的陈贤，又将已经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用亲随探路，确实可以不用耽误行军时间，但恐怕一路下来，这五十人都会挂彩，甚至可能会因为不能得到及时的救治而丧命。

可对于全局来说，时间就是一切。

赵宁往自己的后阵走时，觉得每一步都十分沉重，不知道是不是这里雪堆积得厚些，每踩一下陷得更深，拔出来也极为艰难。没人愿意看到袍泽白白送死，但军令如山，同样不允许有人违抗，即使有陈贤的话为赵宁开解，他仍旧为此感到些许悲伤和不忍。

当年父亲的教导是不顾一切也要保护家乡和身边的人，现在从了军，士卒们也就成了身边的人，赵宁自然是想保护他们的，可是那又屡屡和计划相违背……

回到后阵，赵宁将虞义叫过来：“告诉大家，不用裹脚踝了，韩将军已经派人去前面探路了。”虞义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赵宁的意思，沉重地点点头：“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