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的时候,大军终于从山路中走出来,五十名亲随几乎人人带伤,幸运的是没人死亡。不过这些都已经不在韩谦等人的考虑范围中了,因为呈现在大军前面的,是一种从来没见识过的绝美景色。
他们所处的位置,是山路的最高处,往前是一大片缓缓向下延伸的长缓坡,全都覆盖在皑皑白雪之下,经落日的照射,仍旧晃得人睁不开眼睛。再前面,便是一望无际的西海,宽阔到没有边际,如同白色的镜子,将整片天地纳入其中。
天空中仍旧飘着雪花,缓缓下落,却不再像他们上山时那般凛冽恐怖,反而展现着一种异样的安详和神圣,即使是从小见惯下雪的赵宁,也不得不为之感叹震撼。
不过,即使他们已经肉眼可见西海,实际上距离西海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只是因为它确实太大了,才给人一种彷佛近在咫尺的感觉。
“不知道,西海会不会结冰?”同样来自北方的尤原此刻也深深陷入对西海的崇敬,平时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的他,主动和身旁的杨林攀谈起来。
“这么冷的天气,应该会吧。”杨林揉了揉疲倦的右眼回答道。“如果是春夏之际到这里,恐怕会美得更加不可方物。”
“韩将军有令,就地扎营,明日一早向西海进发!”传令兵举着令旗从军阵前掠过,将韩谦的命令传达下来,还沉浸在这鬼斧天工景色中的士卒们终于回过神来,开始寻找背风处扫雪扎营。
“赵军侯,韩将军请你去议事。”有一个传令兵跑过来,向赵宁喊道。
“好,我这就过去!”赵宁从马背上取下一根肉干,掰断一半递给尤原。“尤屯长,你跟我一起去吧。”
尤原接过肉干却没有吃,而是转身扔给手底下的士卒,然后跟着赵宁往前阵走去。
韩谦的主帐已经搭好,因为只是临时扎营,帐篷并不大,但防风效果不错,赵宁和尤原走进去后,顿时觉得暖和许多。
“韩将军!”二人向韩谦抱拳施礼,韩谦点点头,示意二人坐下。大帐中还有两个人,一个是行军长史陈贤,另一个是前阵曲军侯冯习。
赵宁在冯习对面坐下,尤原则肃立在他身后。
“怎么尤原也来了?”韩谦瞄了一眼尤原,问道。
“哦,小子第一次独立掌军,还有诸多事宜需要向尤屯长请教,因此把他一起叫了过来。”赵宁解释道。
韩谦便不再多问,转头看向陈贤:“叔安陈贤字,把舆图打开。”
“诺!”陈贤起身,从身后的几案上取下一张舆图,在众人面前摊开,指着一处隘口说道:“我军如今在此处,名叫夏目陇。刚才左右两路都传来消息,已经各自安营扎寨,徐校尉在此处,名叫姜浴,夏校尉则驻扎在羊周,都距离我们不过十五里地。”
“嗯,如此一来,我军对望金堡便形成了三面夹攻之势。”韩谦看着舆图缓缓点头。“去往望金堡的探子何时能够回来?”
“如果不出意外,最晚两个时辰后就能回来。”
“明日一战,赵军侯和冯军侯谁愿为前部先锋?”韩谦抬起头,看向赵宁和冯习。
冯习立刻抱拳起身:“韩将军,我部愿为先锋!赵军侯接手部曲仅仅数日,不论对部下的熟悉度,还是临阵把握都稍欠火候。”说完,冯习朝赵宁微微欠身,表示自己这番话并不是对他有什么意见,只是就事论事。
赵宁自然也不是什么小气之人,于是报以微笑,然后说道:“冯军侯所言在理,小子确实还不足以担此大任。”
“好,既如此,明日便由冯军侯部为先锋,赵军侯押后接应。”韩谦点点头,“望金堡是西海郡第一大堡,城墙高耸厚实,强攻的话恐怕难以攻克。明日冯军侯可以先领兵叫阵,将羌人引出望金堡,然后佯装不敌后撤,再由赵军侯领兵接应,将羌人堵住。”
“诺!”冯习抱拳朗声答应,坐回自己的位置。
“只要羌人出来,夏校尉就会从侧翼迂回包抄,将其全歼,而徐校尉则趁机强攻望金堡,必然能够一举拿下。”陈贤补充道。
赵宁微微皱眉,问道:“如果羌人不上当,怎么办?”
“如果羌人不上当,也只有强攻一条路了,不论怎样,我们都要拿下望金堡,将里面的粮草烧毁。”陈贤替韩谦回答。
确实,冰天雪地之中,如果羌人真的要死守一座坚固的营垒,留给韩谦他们的,也只有强攻这一条路了。
“不如今夜趁夜进攻?”略微思考一阵,赵宁建议道。“羌人既然已经直到我们会进攻西海郡,在面对优势兵力时自然会选择坚守不出,到时候我们再强攻,对方已有准备,伤亡恐怕不小。但现在对方并不知道我们已经越过丘陵直抵望金堡,打他们一个出其不意,成功的机率会更大才对。”
韩谦看向陈贤,希望对方能够给自己一些建议。后者手抚舆图,微微点头:“赵军侯的建议确有可取之处,只是我军目前对望金堡的兵力并不清楚。而且西海郡的各种资料案牍都被羌人烧毁,望金堡又是新近修筑,其攻防要处也不明朗,趁夜进攻,只怕我军会如无头苍蝇一般。”
“叔安言之有理,夜战的确风险颇高。”韩谦再扫视一遍舆图后说道。“这样吧,等探子回来再做计议,如果能够将望金堡的布置摸清楚,我们便趁夜进攻。”
“诺!”赵宁三人朗声答应,然后各自起身离开韩谦的帐篷。
两个时辰之后,前往望金堡侦察的探子带回来了非常详细的信息,赵宁等人再次聚集在韩谦的帐篷之中。
“禀报将军,我们兄弟三人分别从东、南、东北三个方向侦察了望金堡,可以明确的是,望金堡四周没有警戒。”探子在舆图上指指点点,将自己探得的消息一一说出。“至于望金堡内部,我们没能进得去,不过从堡上的火把来看,防守应该十分严密,不足十步就有一个岗哨。”
陈贤指着舆图上的望金堡问道:“它大概长什么样子?”
“回长史,望金堡为四方堡,其东南北三面都在陆地上,西面则直接耸立在西海岸边。堡内有箭楼三座,烽火台一座,堡墙高约五丈,上有弓弩垛口,仅南面有一座城门可供出入。”
“哪面防守最为孱弱?”韩谦盯着舆图问道。
“东北面,因为那边靠近西海,墙壁光滑,难以接近。。”探子略作思考回答道。
“叔安,你有什么想法?”
陈贤摇摇头:“看来羌人和赵军侯说的一样,做起了缩头乌龟,竟然连外围的警戒都直接放弃了,恐怕先前定下的诱敌之计无法奏效。”
“那夜攻之法呢?”冯习在一旁有些着急。
“恐怕也很难。”陈贤摇摇头,眉头皱紧。“天寒地冻本身对我军就不利,望金堡固若金汤,羌人防守又如此严密,太难了。”
韩谦一脚踢翻摆在身边的武器架,发出轰的一声巨响:“真不知道程永这帮蠢蛋是怎么把西海郡丢了的!这样坚固的地方,有足够粮食兵器,守上一两年都不是问题!”
大帐内众人突然陷入了沉寂,只剩下木柴燃烧发出的噼里啪啦声。
良久,赵宁突然抬头问道:“西海结冰了吗?”
探子一愣,旋即抱拳回答到:“结冰了,还能上人呢!”
这句话就像再黑暗中突然出现的烈焰一般,将所有人都从沉思中拉了回来。陈贤第一个反应过来,拉住探子的臂膀,神情兴奋:“你说西海结冰了?”
“对,结冰了,属下还去走了一圈呢。”探子被众人突然的精神给震得有些懵,喃喃的回答。
“太好了!”陈贤一拍大腿,笑着说道。“赵军侯果然慧眼如炬,连这都被你发现了!”
“哪里,不过是偶然意识到而已。”赵宁摆手自谦。“小时候漯河结冰,我和乡中子弟经常在冰面上玩耍。”
“不错,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适才说到羌人在西北面防守松懈是因为靠近西海,难以通行,那本身就是西海的西面,一定更加不放在心上,他们绝对想不到,我们会选择从西海上进攻望金堡!”陈贤显得十分兴奋,不断在帐内走来走去。“趁着夜色,我军从远处上冰面,然后绕过去,杀他个措手不及!”
韩谦终于笑起来:“好计好计!既然如此,那咱们……”
“韩将军!韩将军!”探子突然打断了韩谦的说话。“虽然西海结冰了,也可以上人,但实际上并不坚固,光是属下上冰面时也是战战兢兢,要是大军上去,恐怕……”
韩谦和陈贤一瞬间冷下脸来:“为什么不早说?”
“属下没来得及啊……”探子一脸委屈,悻悻地站到一旁。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望金堡还真就攻不下来了?”韩谦颓唐的坐下。
“小子倒是有个办法。”赵宁左右看看,往前一步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