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谦恭坐身子，诚恳的说道：“赵军侯请讲。”

陈贤也看向赵宁，眼中竟有些欣慰。实际上接下来赵宁要说的话，他也早就想到了，刚才自己的一番表现，不过是在激赵宁而已，后者确实是一个可造之才。

其实当日张松自杀之后，陈贤专门了解了赵宁的过去，也搞清了为何后者总是如此求稳，一方面是性格原因，一方面则是其父的教育，这让赵宁从心底就树立了“保护他人生命为最重”的观念。如果他是一县之长，抑或是一郡之守，都能够很好的发挥这一长处，为治下百姓带去安稳的生活，但他偏偏选择了军旅之路，这样的行事风格只会让他成为一名庸将。

窦况将军不可能看不出赵宁的优劣，不然也不会一直让他跟着性格急躁的张松和韩谦。陈贤自然也明白这一点，因此才会用直接提示和激将法，来帮助赵宁成长，他对赵宁，也是极有期待的。

“虽然西海冰面不能上大军，但只要能上一队精锐，也足够了。挑选十几个武艺高强的精壮勇士，趁夜从西海攀上望金堡，潜入羌人阵中，然后打开堡门，里应外合，便能拿下望金堡！”赵宁冲韩谦拱拱手，接着说道。“只是这一招实在凶险，一旦暴露，这十几人必死无疑，还请韩将军谨慎定夺。”

赵宁原本以为韩谦会犹豫一下，没想到后者直接拍案而起：“大丈夫行走天地，就当轰轰烈烈，有何惧哉！此计甚好，准了！冯军侯，挑十五名死士，我亲自为他们壮行！”

“诺！”冯习轰然答应，就准备转身出帐找人，没想到被赵宁一把拉住：“且慢！”

冯习转过头来，疑惑地看着赵宁，后者拍拍他的肩膀说道：“韩将军，这一招是小子提议的，自然不能送他人去冒险！”

陈贤说得对，信念可以创造奇迹。即使这些人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打这一仗，但赵宁终究不愿放弃自己的信念，所以，自己身先士卒去做这件九死无生的冒险之举，才是最好的选择。

“小子愿担任此次劫营的死士队率！”赵宁紧盯着韩谦，不让对方从自己身上看到一丝犹豫。

韩谦愣了一下，最后轻轻点头：“准！”

将这位窦况将军跟前的红人送上死亡线，即使是韩谦也无法轻易做决断，但赵宁的眼神实在太坚定了，让他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多谢韩将军！”说完，赵宁转身出了大帐，尤原紧跟其后。

出了营帐，两人往后阵走去，赵宁紧了紧甲胄说道：“尤屯长，你对部曲中的士卒们更为熟悉，可否替我挑出十四人来？”

尤原抬起右手，在自己的左胸上重叩一下，慷慨激昂地回答：“赵军侯不仅智谋过人，胆识也数一数二，尤某愿替军侯前去！”

“不行，这是我的计划，必须我自己去，就算失败了，也绝不能再多一个因为我的决定而无辜送死的人！”赵宁坚定地摇头。

“那也请军侯准许尤某跟随！”

赵宁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比自己还高一截的尤原，深深的鞠了一躬：“多谢尤屯长！”

“折煞尤某！”尤原急忙赶前一步扶住赵宁，大为感动。他从军这么久，还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将军，竟然把将士的性命看得比自己还重。嘘寒问暖的见过，身先士卒的见过，但愿意用自己的命代替士卒的命，赵宁是第一个。

很快，两人便在部曲中挑出了十二位熟悉水性和冰雪天气的高手，以及郓支巨这个虽然没见过雪，但无论如何也要去凑热闹的越人，用他的话说就是死在西海湖里，也是他们整个族人里的独一份。

临行前，赵宁将众人叫到一处，言辞诚恳地道歉：“诸位弟兄，此次出战的情形尤屯长已经给大家伙说清楚了，我就不再多做补充。把诸位叫过来，是想给你们说声抱歉。”

这句话把众人都弄懵了，不知道这位小军侯是什么意思。

“这次任务极度危险，很可能回不来了，既然计策是我提的，自然需要向大家道歉。”赵宁不顾身上还穿着甲胄，单膝跪地低头说道。“不过，我会和大家同生共死，一旦事情败露，小子绝不独活！”

赵宁话音刚落，尤原便上前扶起赵宁，大声应到：“军侯放心，此战必然不会失败！”

“愿听军侯差遣！”其余人齐声答应，皆为叹服于赵宁的坦诚与无畏。

“多谢诸位！走！”赵宁心中也升起一阵悸动，从尤原手里接过一张短弓，转身领着众人没进浓浓的夜色之中。

一行十五人在黑暗和寒风中行进了两个多时辰才摸到西海的岸边，因为怕被望金堡的羌人发现，也不敢举火，只能凭借探子提供的舆图信息前进，因此走了一些弯路多花了将近一个时辰，已经过了半夜。

与此同时，韩谦也正率领大军，全身覆盖白色帐篷，慢慢摸到了望金堡外围。全部人都下马步行，就地隐蔽，只待望金堡内起火，便全力进攻。

“我们从这里上冰面，大家检查一下身上的绳子，小心行事！”赵宁用脚探了探冰面说道。“走！”

十五人中最壮是队率蒋南，走在第一个，只要冰面能够承受他的重量，其他人基本就不会有什么问题。每人之间相隔一丈，用粗绳相连，哪怕有人掉进水里，也能够及时获得救援。众人依次走上冰面，为了最大限度减轻重量，每人几乎只配了一把环首刀和一身棉衣，连最简单的甲胄都没有，只有箭术高超的赵宁，才背了一张短弓和十枝箭羽，临上冰前，也将身上的盔甲给脱掉了。

众人上冰的地方位于望金堡西北侧，相距大概十里，他们需要从这里绕半个圈走到望金堡的正西面，然后钩绳爬上望金堡。

一开始众人的前进还算比较顺利，靠近岸边的水面结冰厚重结实，人踏上去和平地没什么感觉。越往里走结冰情况越差，冰面越来越薄，众人不得不放缓脚步，一点一点往前挪。

“行进速度太慢了，这样下去等赶到望金堡恐怕天都亮了！”急性子的郓支巨走在最后，扯开嗓子朝前面的赵宁喊道。“军侯，不如大家伙跑起来吧！”

“不行，这冰面承受不住跑动的力量。”赵宁在前面回应道，不过和郓支巨一样，他也正为行进速度过于缓慢而有些焦急。

“不好！”走在最前面的蒋南突然大叫一声，紧接着便是咔滋咔滋的冰面碎裂声。

裂缝从蒋南脚下开始，往四面方碎裂开去，所有人立刻停止全部动作，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

“军侯，怎么办？”尤原不敢大喘气，只能用极低的声音问道。

“大家不要乱动，蒋南，慢慢退回来！”

蒋南缓缓深吸一口气然后憋住，将踩在裂缝上的左脚一点点往上抬，生怕动作稍微大了点便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就在他左脚离地的一瞬间，身下的冰面轰然破碎，蒋南整个人一下掉进水里。

“赶紧救人！”赵宁再也顾不得脚下可能的危险，大声喊道，然后往身后跑去，其余人也立刻跟着赵宁的动作往后跑，试图将落进水里的蒋南拉起来。

好在这一下冰面没有继续破裂，众人往后跑了一段距离之后便将蒋南从水里拖了出来，夜风一吹，后者几乎已经失去了知觉。

“把他的棉衣脱掉！”赵宁一边喊着，一边将自己的棉衣脱下来，扔到前面，“给他换上！”因为怕人多了会踩塌冰面，只有离蒋南最近的王小五跑过去查看情况。

“军侯不可，你这样会被冻死的！”尤原见赵宁脱掉自己的棉服立刻喊道，然后开始脱自己的棉服。“我身体好，用我的！”

“不必了，赶紧救蒋南！”说罢，赵宁解开绑在身上的绳子往蒋南跑过去。

“军侯！”尤原再喊一声，也解开绳子，冲郓支巨叫嚷起来，然后追上赵宁。“老巨，看好队伍！”

赵宁蹲在蒋南身边，不断用手揉搓对方的胸膛：“好了好了，没事了。”

尤原给赵宁披上棉衣：“军侯，我们还有任务，不能耽误久了。”

“我说过了，不会让任何一个人白白牺牲！”赵宁摇摇头继续给蒋南取暖。

“那这样吧，安排一个人把蒋南送回去，其余人继续前进。”尤原看了看远方的天空，面露急色。“小五，拿上我的衣服，把蒋南带回大营！”

“赵军侯？”王小五看看尤原，不敢轻易答应，而是看向赵宁。

赵宁点点头：“这样也好！小五，绝对要保证蒋南的安全！拿我的衣服，尤屯长的留下。”

“诺！”王小五这才站起身，用棉衣拖着蒋南几乎冻僵的身体往来路走去。

尤原拿着赵宁递回来棉衣叹气摇头，追上去说道：“军侯，你是一队之长，谁出事都可以，唯独你不行！”

“凭什么我不行？难道我们不是一样的吗？就因为我是军侯，就可以特殊一点？”赵宁突然爆发，实际上他并不是对别人生气，而是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愤怒，再加上尤原的话，让他自然想起了当年那个流民贼少年。

“赵军侯！现在可不是义气用事的时候！”尤原也变得严肃起来。“虽然您爱兵如子，但当下战局的胜败全在我等身上，难道军侯想救一人性命而陷万人于死地吗？”

赵宁猛地呆在原地，夜间的风依旧猛烈，刮得他全身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