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歇一时兴奋,一时担忧,故而沉思不语。他兴奋者,皆因一旦事成,则万世基业也,不动声色间,移花接木。他担忧者,忧事一旦败露,则族灭身毁。
黄歇一向骄傲,自以为举士无双。黄歇遣开家仆,连军师朱英都支开了,独自一人坐在诺大的东厢房,沉思。
黄狗儿眼皮灵心思活,见相爷不愿众人打扰,就驱散众仆,让她们远远守着,听相爷使唤了,才及时出现,又不打扰相爷神思。
“去!告诉众人,相爷累了,要休息!闲杂人等,切勿打扰!”
“喏!”
黄狗儿跟相爷久了,很清楚,知道的秘密越少,命越长久。
黄歇在东厢房内,或站或跪,或把玩玉玩,或轻抚凑简。
黄歇深知,事不密害成也。黄歇在心中推演一遍,又推演一遍,但总觉送李嫣给王上,似乎已通畅,似乎某处又有阻碍,有看不见的陷阱等着自已自投罗网。
黄歇蓦地想起一句话,“备周则意怠;常见则不疑。阴在阳之内,不在阳之对。太阳,太阴。”似乎很久远了,但思路顿时有了。
黄歇身居令尹之位,已八九年矣,眼线探子,遍布京师。但黄歇以仁政治国,故而久而未发也。
楚国上下,郢陈内外,有一件事,人尽皆知,却又不敢说破,但以之为进身者,挖空心思,四处搜罗美以献。
太子芈完自秦国返楚国继任大统以来,绝无子嗣,头一年大臣上下切切议论。次年起,各种人都通过各种方式,物色有宜男相之女子,送入楚王宫。楚王来者拒,初时天天有新人,后来月月有新人,再后来半年一年才有人送了。众人心中自问,王上是否不育?但皆又自破疑问,毕竟王上在秦国为质时,生过一子,滞留在秦。
黄歇想罢,关节已明,心中大喜,一拍几案,自言道:“大事谐矣!明日去见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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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昭通自那日在乾通殿见过项钺黄歇之后,领旨筹备婚礼。
景昭通在景宅大院内,单独择出一院供新婚夫妇居住。侯项将军府竣工之后,再移居。
楚考烈王为了示宠,又在婚礼当天,着秦司宫当场宣读赐婚诏书。景美人久在宫中,楚考烈王又令其省亲景府。
当时婚礼,郢陈万人空巷,忙场一团乱麻,但凡有头有脸之人,尽皆到场。各家马车堵得水泄不通。
劳心者制人,劳力者制于人。景府内外自有人打理。
主母芈夫人专候景美人娘娘大驾。
景美人与嫂嫂芈夫人在正堂叙话,又是哭又是笑,骨肉亲情,言之不尽。
景美人乏了,去嫂嫂芈夫人卧榻休息了一个时辰。芈夫人为了不打扰景美人休息,特地留了一个俊秀的丫头,在卧榻边伺候。
景美人醒后,面色红润,精神甚佳。小雅小颂见时候不早了,一再催促,景美人又略坐了一会儿,才起车驾回宫。一家人难舍难分。
众人跪在地上,等车驾远了,才起身,一起感念王上隆恩。
当夜景美人待寢,与王上一翻亲密之后,搂着说话。
“王上!臣妾昨夜梦一红日入怀!不知吉凶,心实难安!”景美人搂着楚考烈王脖颈言道。
“美人勿忧!明日着大祭司卜神即知矣!”楚考烈王道。
“谢王上关切!”
“睡呗!”
次日,大祭司司晨带着女巫司雨,听旨后,匆匆入宫见驾。
见驾行礼。
“司卿,爱妃前日梦红日入怀,主何吉凶?”楚考烈王在乾清殿,跪坐在几案前,问站在堂下的师徒二人。
“微臣问一问火神祝融方知!”司晨道。
“请!”
司晨闭目,司雨斜角势立。司晨大喝一声,手舞足蹈,歌曰:“
广开兮天门,纷吾乘兮玄云。
令飘风兮先驱,使冻雨兮洒尘。
乘龙兮辚辚,高驰兮冲天。
灵衣兮被被,玉佩兮陆离。
高飞兮安翔,乘清气兮御阴阳。
一阴兮一阳,众莫知兮余所为。
君回翔兮以下,逾空桑兮从汝。
吾与君兮齐速,导帝之兮九天。
明示兮祝融,神灵兮显圣。”
歌罢,腾地扑地,忽又坐地,挥指在地上扶乩,须臾,闭目而坐,慢慢起身。
“司卿,神有示意?吉凶如何?”楚考烈王问道。
司晨又重观扶乩之处,地砖上由指力入之,一行谶曰:“
一日一月游乘,
一刀一枪争竞,
万马战兮犹悍。
三十二兮五世,
天纷清兮地平。”
“何意也?”楚考烈王关切地问道。
“王上大喜!”司晨叩首恭贺道,“以臣观之,一日一月者,贵也,主上应得龙子也,一刀一枪者,乃龙子开疆拓土也!万马战犹悍者,乃开疆拓土,攻城略地之兆也!王上大喜!”
“王上英明神武,万寿无疆!”众人一起跪下贺喜。
“免礼!”楚考烈王喜道,又问:“三十二兮五世,天纷清兮地平。何意也?”
“王上!此臣亦不知也!请王上恕罪!”司晨跪谢罪。
“三十二兮五世,天纷清兮地平。”楚考烈王自言道,“天清地平,莫非我大楚后辈荡平天下,光复先辈祖业乎?地广千里,车万乘,带甲百万,此非之谓乎?”他想罢大悦。
“孤乏了!卿等退下!”
“微臣告退!王上英明神武,万世无疆!”司晨等跪拜,退走。
景美人渐渐嗜睡,胸腹胀痛,又贪嘴好吃,整日斜在床榻上。
小雅小颂笑道,“娘娘这是得了富贵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