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牢之南,有一偏僻小院,院里有几排小房子,土坯墙,上散着茅草,窗户特别小,窗棱上蒙着秸杆,木门紧闭。
院外有一队兵士把守,院内轻易不会有人出入,但是不时会有呻吟声传来,像是受了什么沉重的创伤。
这就是蚕室,专为宫刑的犯人,施过宫刑之后,保全生命之所。
嫪毐被施了宫刑之后,割掉了,然后被人抬入蚕室,保存生命,苟延残喘。
时光荏苒,不觉已到初春,泾河冰雪融化,杨柳发芽,一片嫩绿。
郑国和李斯几乎和修渠民工同吃同住,虽然在不远处山洞里,有一处帐篷,用作水务公务处,但是他们多数时候,多冲到第一线。
开山,挖土,修渠,并没有因为时令而停下,故而经过几个月,谷口的引水口已基本成形。
一日,郑李二人督促民工,来到谷口,看到眼前的工地,几十万民散开,一片热火朝天,不由得心生慨叹。
郑国笑道:“如果一切顺利,不出十年,这么一大片,就会成为天府关中。”李斯笑道:“如此一来,郑兄可比美李冰子,巴蜀有都江堰,关中有郑国渠。一南一北,都将成为我大秦平定六国的粮仓。”郑国笑道:“郑国渠,不敢不敢。我只是一名水工,怎么敢奢笑以我的贱名命名这道渠呢。”
泾河之水,浩浩荡荡,奔流不息。
郑李二人,站在河岸上,春风吹来,温柔中带刀,冷风吹进脖子,不由得一抖。
郑国想起一事,说道:“几个月了,你不曾回去一趟,现在一切顺利,你回去看看吧。嫂夫人该怪我一直拉住你不放了。”李斯笑道:“内人来送过几次衣服了,偶尔也在这住上十天半个月,倒是郑兄,我从未见有家人来。嫂夫人,他们是不是还在韩国?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现在发达了,应该去接他们才是。我这一点,你应该学习,我已经接了我的夫人和儿子从上蔡过来了。”郑国眼圈一红,欲言又止,片刻才道:“我父母年迈,不得已才留下内人在家侍候。”李斯笑道:“即然如此,相爷赏的小妾,郑国何不笑纳?留她照顾生活起居,这些总是应当的。”
郑国突然想起一事,笑道:“一碟肉,一坛酒!”李斯怪问道:“一碟肉,一坛酒?郑兄想喝酒了,中午喝点?”郑国笑道:“我想起了初来咸阳,在陶赫酒馆和李兄,一碟肉,一坛酒,喝得爽。”李斯怪问道:“郑兄和我,在陶赫酒馆,喝酒我怎么没有印象?”郑国笑道:“那时,你病了。”李斯笑道:“一切顺利,应该庆贺一下,晚上一醉方休,如何?”郑国笑道:“好。”
是夜,郑李二人,在山洞里,直喝得酩酊大醉,被侍从扶到床榻上,呼呼睡去。
月升上柳稍头,用清冷的朦胧色,笼罩着大地。忽然,一阵轰天巨响,水趁着山势,奔腾而下,直扑向营房而来。
营房虽然在岸边,但是因为谷口处地势高,泾河之水势汹涌,直扑过来,睡梦中的民工,劳累一天,不少人在睡眠中被洪水吞噬。
救命啊…
快跑啊…
人群一阵慌乱,呼唤声,水流声,噪杂在一起。
“郑大人,李大人,快醒醒,发水了。”几个侍从被惊醒,慌张中去叫郑李二人,无奈二人大醉,摇之不醒。
啪,一个侍从大着胆子,照脸上泼了冷水。
“啊…”郑李二人,惊醒跳起,唤道:“一一七、一一八。”“大人,发水了!小的们叫大人不醒,这才斗胆用冷水激醒两位大人。恕罪恕罪!”几位侍从跪在地上回道。
“发水了?”李斯跳下榻,顾不得穿鞋,胡乱披了衣服,跑着洞口,向坡下张望。
郑国连声呼唤人,要赶过去。
“我也去。”李斯唤道。
“不行,不能两人都去!你是督导,你留守。”郑国说的不容置疑。
“一一七、一一八,你俩个过去护卫郑水务。”李斯见已如此,忙唤道。
“李大人,一一七、一一八回咸阳探望老娘没回呢!”
“你俩过去。”李斯吩咐道。
郑国冲出去,带着两个待从,风忽然大作,冷嗖嗖地迎面吹来。
河岸边,泾河水直扑过来,像一台凶猛的野兽,咆哮着,漫山遍野,都是水。
郑国向决口扑去,必须堵住它才行。
怎么会突然决口?谷口的工程可是自己亲自督导,眼见开挖磊实,并且白天还在附巡检,一切顺利,到了半夜却突然决口,奇了怪了!李斯在半山腰山洞内,来回跺步,越想越觉得奇巧,越想越觉得愤怒。这一定是人为,这不是天灾,天呀,怎么会有这种人,此渠一旦通水,惠及关中百万人口!李斯握紧拳头,心中怒骂不已。
李斯坐下,拿起刀笔,打算写一封信给文信侯,这里面有一个大阴谋,之前三番五次对郑国下手,此次对数十万民工下手,这边忒黑了,血冷得像冰一样。
救命啊…
哗…
水流伴着呼救声传来,李斯顿时脑子一冷,放下刀笔,唤道:“人民关天,跟我来。”李斯想起大禹治水,就领着人,从山洞跑出来,来到地势低洼的东边,令众人开掘堵在水前的崖壁。
嗨哟嗨哟…
众人喊着号子,挖开一道口,洪水从口子中奔涌而去,向东边低洼的山涧流水。这山涧本就是郑国规划的拓宽用作河渠,事急先作了泄洪口。
李斯指挥众人,开挖大口子,多开几个口子,使洪水快速泄去。
泾河谷口,郑国率领众人,奋力堵住了决口。
洪水漫漫退去,山坡上留下横七竖八地死尸,泥泞粘在岩石上,一片一片。
郑李下令民工自救互救。
郑李二人,周身湿透,相视苦笑,瘫坐在岸边,被几个待从扶着回到山洞,烧起火,烘干衣服。
郑国向咸阳方向叩拜道:“我的责任,我不该贪杯!喝酒误事,死丧这么多人,我立刻上表请辞,听候发落!”李斯叹道:“死丧万余人,岂是一个请辞就可以发落的?人命关天,这是谋杀,这是有人蓄意谋杀。郑兄,你回想一下,自从你受命修渠以来,有多次要杀你了?现在,你身居水务副使,直接受相爷领导,他们搬不倒你,就对民工下手!我估计不出十日,御史弹劾你的凑书,雪片一样飞向大王飞向文信侯。你我不可迟意,立刻拟凑章,请大王捉拿真凶,为死去的民工报仇!”
郑国叹道:“行,听你的。”
河岸边,哭爹喊娘,哀声一片。各个山洞或山坡上,燃起柴火,为冷风中的民工,送去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