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的人群聚成一片,以男爵马路为界线,一边是人头攒动,一边是冷冷清清。工厂爆炸后的烟雾尘土还在四处飞扬,在工人们的肩头覆盖一层,将灰色的衣服和露出的干瘦皮肤染成黑色,染成煤炭的颜色。
蒸汽机械的煤炭血液成为了毁坏工厂的帮凶,隆隆作响的锅炉变成反抗的炸弹,让高耸的烟囱倒塌,让工厂主的金钱来源毁于一旦。
但是虽然工厂被破坏掉,那些贵族和工厂主仍然活着,压迫的阶层一日不被毁灭,他们就有可能再次建造囚禁平民的牢笼,压榨他们的剩余价值。
这个世界未曾出现自上而下的改革,曾经所进行的只有上层势力的洗牌,统治者更换迭替,下层民众始终不曾看到过光明。
他们种地,他们拉车,他们烧煤,他们低头劳作,战战兢兢,只为卑微地活下去。
然而黎辞来了,在历史的投影,在固定的过去,他让统治者看到了普通民众一旦聚集起来将爆发出怎样的力量。
当超凡的伟力代替的暴力机关不足以压服反抗的意志,反抗的力量足以冲破上层设下的重重枷锁时,势力将会被洗牌,阶层将会重组。
黎辞称此为——自由运动。
这是十万人的自由意志,这是欲念六象另一层面的光芒,贪婪的深渊底部孕育的纯白色光芒,足以让所有人侧目。
“欲念情绪的极致,竟会生出如此奇特的变化么?”
黎辞的超凡感应看到赤红色的六象虚影中心那诞生的一点纯白色泽,心中大感兴趣。
“这是为什么?”
“是欲望底层的不甘,还是欲念深处的满足?”
“信息的纠缠与变动竟能孕生出如此的奇迹,这是平凡的歌颂,更是超凡的颂歌啊。”
他站在老耶罗旁边,看着动荡的人山人海,看着欲望的火焰覆盖下那毁坏后的满足与更多的渴望,“若是让他们毁了这住宅区,杀了所有的贵族和工厂主,那一点纯白善念又该如何变化?”
“是生长壮大,还是成为欲念体以升华方式破入伪四阶的食粮?”
目前欲念体破入伪四阶的方式有两种,一者是吸收十万人欲念壮大自身,以量破境,另一者是用十万人动荡的情绪洗练念头,以质破境,前者会导致工人们大批死亡,为黎辞所不取,他当下用的,正是第二种方法。
而现在第三种方法出现了,那就是壮大欲念极致深处诞生的善念,让欲念体吞噬,以融合时发生的冲突破境。
不过这样做的弊端是,若是掌控不好,极有可能让善念反客为主,使至邪的欲念体变成至善的圣灵。
“第二种和第三种同时进行吧,我倒要看看是魔王厉害还是圣灵更高一筹。”
“谁胜了都好,与我何干?这两者冲突时展现在我面前的信息纠缠变化,才是我的食粮呐。”
黎辞本体的幽深黑泥涌动,三张平静的脸摆出三种表情来,一张脸哭,一张脸笑,还有一张脸半哭半笑。
是的,半哭半笑,好像两张面具被截开而后拼接在一起,以眉心到鼻梁为中心,半哭半笑。
笑着的嘴角裂开向上,哭泣的眼睛眼皮耷拉,歪歪斜斜的鼻子像一把扭曲的尺子,将欲望度量。
这是一张小丑的脸。
这也是一张冷静的脸。
浮于表面的情绪如何代表心灵?心灵的映像足以将其扭曲。
“令人陶醉的冲突,令人欢愉的信息流啊。”
“是神灵入局了么?”
黎辞的眸子中闪着幽暗难明的光,晦涩得像深井水面反射的冷芒,欲念与善念的冲突荡漾起最为美丽的风景,在超凡的层面变为他成长的食粮。
晨光熹微,晨景凄凉,远远的地方精致的别墅房子的影子斜斜地照在地面上,勾起工人们破坏的欲望。
那里面有什么?
有白面包,有厚衣服,有蜂蜜酒,有暖炉子。
有敌人,有仇人,有压迫者,有剥削者,有高高在上的贵族。
神封贵族是否能被平民们拉下坐了六百多年的位子,让高贵跌落尘土,让傲慢染上鲜血?
破烂的衣服和挥舞的铁棒在马路边描出一道横亘绵延不知多长的黑线,灰蒙蒙的尘土四散飞扬,赤红的六象震颤抖动,一点纯白歌颂欲望。
乌西亚立在空中,他凝神注视着这一切,疯狂的野心家在现实前陷入了沉思,他好像在思考着自己的命运。
他仿佛听见人山人海的呼喊束成地震般的波动,在黑暗的天际蔟成一朵火焰,升入繁星点点的夜空。
他开口了,声音传入每一个工人的心中,“我的兄弟姐妹们,去拿你们想要的吧,去夺得理应属于你们的一切吧。”
“这些财富的创造者是你们,他们的使用者理所当然也应该是你们!”
“贵族和工厂主抢走了你们的一切,他们是贪婪的暴徒,是魔鬼的使者!”
“神说,剥夺蒙特利家族作为神民的资格,莱纳市的主人,将永远是这十万被欺压的工人!”
“黑暗逝去了,我们就是光明!”
“万岁!”
工人们呼喊着、歌颂着乌西亚的名字冲过阻碍,奔进住宅区,用铁棍和拳头砸碎一切拦阻的铁门锁头,冲进每一座精致漂亮的别墅洋楼,尽情掠夺着一切他们看上的东西。
看上的通通搬走,搬不走的通通砸掉,砸不掉的放火燃烧,不多时,升腾而起的烈焰便自马路边起,迅速向住宅区内蔓延。
不同于工厂的建筑采用土石结构,这些房子在土石的基础上有一大半是精巧的木制品,所以火焰燃烧起来格外快速,几乎是点起就着,点着即升腾,升腾即蔓延,如果不是六象的能力庇护着这些工人,估计有很多人都会葬身火海。
但是有六象的庇护,他们越搬越起劲,越烧越兴奋,每一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愉悦的表情,被食物塞满的嘴角幸福满溢。
他们也许已经疯了。
不,他们已经疯了。
六象已经有五分之三的念头变得晶莹剔透,那纯白的光点也长到了拳头大,莹莹的白光染着赤红的颜色,妖异,可怕。
好像堕入地狱的天使,好像拥抱黑暗的圣灵,好像黎明前的黑暗中,那地平线下的朝阳。
乌西亚凝视这漫天的火光,忽然在高空放生大笑起来。
荒诞与庄严相结合,嬉笑与怒骂相辉映,除了作为本体的黎辞外,没有人看到他。
他轻声呢喃起来,“我都,做了些什么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