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你有没有体会过,夏日午睡时做了噩梦,最终被热醒的经历?那大概就是……怎么说,真让人难受、却又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吧。”
男子睁开了眼。
高塔的表层被贯穿了,但却被其内部更坚实的事物挡了下来。雪岩和布莱克并肩站在透明的防护罩上,两人的拳头冒着滚烫的白烟。
被烧出一个大洞的魔物们痛苦地嚎叫着,摔落在地面上,男子缓缓地从那个洞内走出。
布莱克眯起了眼睛:“那就是维格莫斯,一切的罪魁祸首。”
那是一位身材很瘦削的男子,头发带着天生的自然卷,双瞳呈浅棕色,五官齐整,穿着一身简约的运动服。他的肌肤上布满了如同血管一样的黑纹,蔓延全身,显得十分可怖。
维格莫斯用平静的语气说道:“原来如此,直接从这里找上门来了?不愧是你啊,雪岩。”
“结束了,维格莫斯!”布莱克的手心浮现出了一个黑色的光球,“这就是你命运的终焉。”
“是吗?”
黑色的光球瞬间绽放,如同轨道炮一般发射出去,笔直地往维格莫斯的方向冲去,但后者仅仅打了个响指,那束光炮便像撞在了镜子上一般,有原样反射了回来。
布莱克拽住雪岩的灵体,往旁边闪躲。
“呵哈哈,这就是你们的反抗?费尽心思跑到我的潜意识里,就为了在这里上演逃跑的闹剧?真有你的啊,雪岩!”
维格莫斯近乎癫狂地笑了起来。
“看看这周围的一切,你知道我被这景象困扰了多久吗?整整二十年啊!”
“什么……”雪岩倒吸了一口气。
“每一次做梦,梦见的都是一模一样的光景,这腐烂的,该死的,罪恶的场景!”维格莫斯怒吼道,“我受够了,受够了这一切!但我强忍着痛苦,只为了将世界引向更好的方向。”
世界因为维格莫斯的愤怒开始摇晃了起来。
“【法则漩涡·破坏】!”
一股无名的力量穿破空间,将周围的一切物质全数斩裂。这恶心的、不堪入目的噩梦,就这样被撕扯成一片又一片的色彩碎片,在这光怪陆离的空间中游荡着。
雪岩和布莱克尽可能地维持着【防护罩】,以免被这撕破一切的力量波及。
在这个潜意识空间内,意识的主人是无敌的,除非他有伤害自己的愿望。
“呃啊啊啊啊!”
维格莫斯像一头怒兽般在吼叫着。
大量的黑暗从他所在的位置发射出来,就在那一刻,【防护罩】被撕碎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一瞬间淹没了雪岩的意识。
·
这是记忆。
“人类文明将在未来遭到外星生物入侵,从而灭绝。”
十年后的七月三十日,一位享誉全球的预言异能者,在一年一度的未来预言直播节目中,曾用笃定的语气这样说道。
那时候的维格莫斯,是一位极为热血的青年。无法对这句话坐视不理的他找到了那位异能者,恳求他将末日的情报告诉自己。
“你承受不了的。”那位预言家如是说道,“我每天都会被常人难以忍受的噩梦折磨,这可不是什么值得分享的东西。”
“我能忍受。”维格莫斯说道,“一直以来,我都有种奇怪的使命感,就在不久前我明白了,那就是所谓的拯救世界,如同那些好莱坞电影的主人公一样。”
“是吗?”那位预言家点了点头,“那就给你看看吧,但我也要提醒你一件事。”
“什么?”
“我这里可不卖后悔药。”
维格莫斯和对方的大脑借助机器连通了起来,就在那一瞬间,无数的信息涌入脑海,他看见了地球被魔物彻底侵占、人类被吞噬殆尽的地狱。
从那天开始,维格莫斯每天都要忍受无尽的噩梦侵扰。他开始变得精神恍惚,因为不敢睡觉而熬夜,开始吃安眠药,想尽一切办法驱逐噩梦。
但噩梦始终伴随着他的灵魂。
“我绝对……绝对不会允许这种未来发生!”他向自己发誓道。
正因为活在无边无际的痛苦之中,他也变得更加了解痛苦。他开始研究、理解,试图将无边无际的噩梦化为自己努力的动力。
世界末日的根源,是外星文明的入侵,既然如此,假如人类能在其入侵之前构建出更强大的防御力,那就能阻止末日的到来。
他是这样想的,也决定这样去做。当时的社会很混乱,因此第一步便是将世界上各式各样的异能者团体组成一个联盟,建立新的秩序,同时保证人民的自由与平等。
那便是组织,反抗军(The Resistance)的起源。其名字的意义,反抗的对象并非雪岩的帝国,而是外星文明的入侵。
然而,在反抗军的规模尚且初具雏形的时候,它已然触碰到了另一个组织的利益,那就是雪岩的帝国(Empire)。
渐渐地,为了保护自身的利益,反抗军逐渐从对抗外星文明的组织,演变成了捍卫弱者、拼搏自由的组织。他们的主要对手,是雪岩的帝国。
战争是惨烈的。无论是反抗军,还是帝国,双方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仅仅为了争夺这个世界的权力。局势早已不再受维格莫斯的控制,转而逐渐演变成了别有用心之人的利益争夺。
无能为力的他,最终将反抗军首领的位置,交给了自己最信任、最亲密的友人,盖尔斯·洛德。
盖尔斯拼劲一生守护反抗军的正义,在最终一战和陷落的成都,一起落入了帝国的手中。为了守护友人维格莫斯,他和自己的家人全部牺牲了。
他们失败了。路走到了尽头,反抗军的彻底失败,宣告着人类文明将被彻底终结。但更重要的一点,假如世界上所有向往自由与光明的人都赴死了的话,这个世界是没有未来的,雪岩所构建的充斥着黑暗与阴霾的帝国,终将腐朽、败坏、迎来终焉。
维格莫斯无法允许人类就此终结,于是他用了那张底牌。
他的异能并非是时间回溯,而是创造出能够自定义法则的时空,也就是【法则漩涡】(Rule Swirl)。但凭借自身的智慧,他能够实现同样的手段。
其原理是将地球从宇宙空间中抽离,放入用异能创造的,一个独立的异空间内,此时修改物理法则,使所有物质按完全相逆的路线行进,便能如同将视频倒放一般,让现实回到某个原来的时间点。
那便是这次事件的开端。地球上的所有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回退了二十年,而对世界上的所有人来说,他们仅仅睡了一个夜晚,地球便已然绕着太阳旋转了二十个春秋。
·
“这就是你微不足道的奋斗吗,同胞啊……”
布莱克摇了摇头。
他阅读了维格莫斯的记忆,终于理解了彼此间的差异——作为灵体人偶的差异。
二十年后的雪岩,在时间回溯前的最后一刹那,察觉到了异变。出于某种本能,他并没有跳出这已被暂停的世界,他的选择和维格莫斯一样,将自己的记忆和能力,交给了随身携带的灵体人偶,并将其送到了灵魂空间,回避了被回溯的命运。
灵体人偶是一种奇特的发明,它能够复制人的灵魂,并装在自己的身体里,从而继承使用者的记忆与能力。虽然功能奇妙,但使用的过程也充满着危险,稍有不慎,就可能会将使用者的灵魂毁坏,因此敢用的都是些胆大包天的家伙。
雪岩的人偶叫做布莱克。它是谭雨萍送给雪岩的生日礼物,在制作的时候,她特意为其起了“布莱克(Black)”作为姓名,因为人偶的身体是黑色的。
神奇的是,就是这么简单的命名,竟然让人偶自身,奇迹般地产生了微弱无比,但确实存在的自我意识。
因此在复制了雪岩的灵魂,装进身体里之后,他明白了一切。他知道自己并非真正的雪岩,知道自己作为灵体人偶,所具备的优势与缺陷,也知道自己从被创造出的一开始,就是注定要为了主人奉献的存在。
而另一方面,维格莫斯的灵体人偶,却始终坚信自己就是维格莫斯本人。
两者之间,就这样形成了微小到不能再微小的差别。
但就是这样微小的差别,却成为了两者行动完全不同的关键因素。
“明明只是个注定要消失的工具,却以为自己就是维格莫斯,最终走向了崩坏的发展吗……真是讽刺啊。”
人偶和人是不同的,前者是人造的机器,后者是人。
许多人认为人偶和人拥有相同性质的灵魂,便等同于相同的存在,但这种想法是无比愚蠢的。人偶并不是真正的人,他们虽然是复制的灵魂,但这种复制是不可能百分百一致的,换句话说,它们存在着缺陷。
正因如此,人偶无法完全以人的理念行动。它们有时会无法理解部分情感,甚至做出和主人完全相反的决定。
维格莫斯的人偶意识到了自身的缺陷,但他却无法理解这种现象为何会发生。他无法理解愤怒、绝望乃至于复仇,但维格莫斯的身份却迫使着他去以这些情感为前提而行动。
维格莫斯最为强烈的意志是回到过去,人偶继承了这样的意志,因此它会毫不迟疑地执行这一任务。但当任务结束之后,它便开始陷入迷茫。因为它并不能理解,自己之后究竟要做些什么。
因此它开始尝试“模仿”。它开始阅读自己继承的记忆,从而推断出相应的情感。但当它无法理解推断而出的情感时,它便只能进而推断出由这种情感衍生的行动。
简而言之,人偶会去做它认为维格莫斯应该做的事情,去幼稚地为那段悲惨的记忆复仇,否则它便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与价值。
这便是名为“灵体人偶”的悲哀存在,这便是属于它的,致命且悲哀的“缺陷”。
在理解了这一点后,布莱克瞬间知晓了,自己究竟应该如何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