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胜抿紧袍子,一路向南行百余里,疾风过耳,由终年积雪的北敖至安阳渡,愈行愈向人间烟火地。
一过十四道,程胜陡感身后多了一尾影子。
十四道再向西南,途经锦仓、东怀、迁州、丰原,其中锦仓物产丰饶,与北樊廊最为相似,外来客常常出十四道而不自知,东怀武库久负盛名,手中执的兵,身上披的甲十中有出自东怀,迁州多险峻山势,古来兵家重镇,东怀与迁州两相扶持,东怀输送精通兵甲制式的匠师,迁州出死战到底的良兵,两地虽远不及十四道繁华,却是在外替这件锦衣遮风挡雨的蓑笠。
程胜此行抵达丰原,再向东转道安阳渡,正绕过蜀中。
丰原遍地沙砾,多年来寸草难生,名为丰原却养不出填腹的口粮,更不必说什么立身安家,荒原北敖尚有零星牧户,而丰原向来不见炊烟。心向穷山恶水,程胜心中悲戚,几日前他与赖元盛丰原相逢一遭,避无所避。两人过了三招,程胜招招落下风。
赖元盛无心恋战,与他约定今日丰原再会。
而后程胜走北敖,赖元盛行蜀中,今日他又来赴约,一路上探听,赖竟命悬了悟阁?文九何许人?
若赖元盛在此,程胜非与之一搏不可,不眠不休也无妨,上回的三招他已参透,这次再接下三招,参破就胜过一两年间的修习。赖元盛的内功心法与李晚风同源,一脉隐居浮梁,即后来的山海宗,一脉流落石镇,出过两个武学宗师。
侠踪评第一可不是浮名,亦非真金白银买来的,程胜知在轻功上,纵天阶为最上乘,尊师尤七甫将要术独传他,他再传弟子任逍遥,越锦仓、东怀、迁州三地还能紧跟不舍的也只有他这徒弟了。风沙过时,程胜稍施些脚力便将尾随他的后生甩开,一刻钟后又追了上来。顽固。
这尾影子直追到安阳,临近安阳渡时方才现身——
正是“棺中鼠”任逍遥。
程胜身上披的这袍子极为吊诡,遇什么似什么,北敖时白如新雪,在丰原就一抔黄尘抹在袍子上,融于沙土荒原,如今背江伫立,浓雾笼江,程胜也沉在雾里。师徒二人站得远,遥遥相望。
“恭喜师父,贺喜师父。”
任逍遥话虽如此说,口气里却没半点恭敬。
“这便宜得来的第一,不要也罢。”
程胜掀开袍子,展开十指,依序轻揉了揉指节,因内息未收,指尖赤红还没消退。任逍遥看在眼里,翻身跃向另一侧,稳稳站在临江的石墩上,此处开阔,也更利脱逃。
“我正要赶往云水,看来师父也一道。”
任逍遥指向江对岸。安阳渡以东是云水总坛,一江之隔,九龙江此处向北回折,再往东一路奔流到海。
“尤得命我到十四道除一人。”任逍遥如实相告。
“十四道向北方。”程胜说着抬手指向来时的方向,“这么说你在十四道没截住这人?”
“是。”
“这世上还有你追不上的人?”
“有,他往云水去,现就在安阳渡。”
程胜低头嗤笑一声摆弄起指头:“‘妙算’算准此人得死?”
“是。”
“‘无面鬼’,徒弟,你说说鬼怎么死?”
一双手由指尖红到掌心,筋骨格格作响,流转的内力将异骨驱了出来。
任逍遥委身向石墩蹬踏一步,随之甩出三枚骨钉,程胜拢住袍子,失了踪影。
锵、锵、锵三声脆响,骨钉在地上排成一线。接连三枚,再三枚,九枚骨钉发尽,没迫使程胜再露相。岸边涛声阵阵,凭声响不能断定程在何处,任逍遥挥袖间,红雾扑出一轮廓来,程一掀袍将其挥散。任逍遥趁机一掌拍向他师父。
程倒是不闪躲。
在没得这“无面鬼”的名号之前,程胜曾在云水总坛休养过一段时间,期间学来一门夺人内力的秘术。程胜曾想将这秘术也授予徒弟,可惜任逍遥原本的内功心法不适宜学这个,只好作罢。程胜低下头只见任的手背白了一瞬,本以为徒弟自会收手,谁知任逍遥变本加厉,半点不知情似地将内力源源不断地引向自己体内。徒弟非但不……反将如此丰厚的功力白白赠出?
“我选了十四道的穷酸书生。”
任逍遥此掌未退,又补一掌,汹涌内力迅猛地充盈向程胜的四肢百骸,逼他退了一步,由胸口漫开一片闷痛。
“再有谁来徒弟就不知了。”
待收掌时,任逍遥的内力修行已耗了大半,恐怕轻功更是直坠下纵跃境。
“‘棺中鼠’任逍遥才登奇门三甲又跌出,《世修录下月初武评。师父保重。”
任逍遥大笑两声一跃归去。
程胜在安阳渡边站了一阵,内息调和后,踏江赶往云水总坛,先与云水派掌门董月华知会一声。这则消息需遍传十九门,至于浮梁的山海宗,就由他亲自走一遭。
孤鸿剑重现世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