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芙师姐!”
黄衫女子只见蒙面的黑衣剑客心、眼、手合一,剑上气势干净凌厉,一式具甩出来也废招不多,再与心意相通,不多时能成大家之风,但围堵两名女子这般行径——
逞神兵强武行不义事的,修为境界也就止于此了。
黄衫女折身揽过师姐的肩膀,剑尖擦着小芙的面庞过,断一缕青丝后,小芙师姐的面纱被挑落了下来。
世间天姿十分,这位小芙师姐独占一成。
出手的黑衣人抬头望见梁小芙这面容,手中剑滞了一瞬,被黄衫女子挑剑刺去,一举夺了性命。
二人看似娇弱,反倒不可轻视。旁人一眼能看穿黄衫女本家不是练剑的,所幸她习武的根底不俗,陷在一众人间,她若死战不让,在旁的亦不得近身。首领已除,余下十来个黑衣剑客将二人团团围住,从夜里直追到天明,为避功力的劣势不求速胜,只与她们缠斗,同有不死不休之势。二位侠女边打边寻出路,苦苦作困兽斗。
众人将她们逼向不关山,料定二人不会登不关山,黄衫女便孤注一掷,偏向那不关山上行。她将目一扫,由山脚起的第一块山石足有十六丈高,山石侧面天工鬼斧劈削出的一般,无一处可以落脚,再向上望,轻功一纵,奋力也难及。天青云高,不关山已直入云霄,小遥峰尚藏匿在云里,不可捉摸。
登时自命门刺来一剑,没能被小芙师姐挡着,惹得黄衫女险些招架不住。
兵法中讲合围,这几个黑衣剑客虽资质平平,妙在配合得当,无形间将阵法的威力放大了许多,将二人的锐意渐渐消磨下去,时愈久,剑阵逾强。现下不宜再拖,黄衫女子心说,当由她来应付剑阵,请师姐先行。
师姐梁小芙反在黄衫女耳畔喃喃:“师妹先走。”
梁小芙不由分说地将双手一担,而黄衫女子也没费时推脱,提气蹬踏一步以力借力,直攀向不关山,将将扶住第一阶山石。她再奋身向上,为小芙师姐让出第一块落脚山石。
风由耳旁肃肃过,呜咽风声竟渐渐化成人语。
“百般诋毁由为师一肩担下,后人如何评说,今后都要扑在你身上,你还担得住吗?种种痴心凡念为他人所用,是祸根深种。”
不入云时,苍雪扑面,黄衫女子居不关山上五湖尽览,但此处逼仄,仅容两人立足。旁立了一尊石碑,碑面由剑气书就“小遥峰”三字,力道之深,多年风过已将石面蚀掉了几层,字迹照样清晰可见。怪的是,再向上的小遥峰反而山势放缓,不知不觉间,她便登上了小遥峰。
小遥峰乃不关山最顶,开阔一些。
行到此处,再无前路。
小遥峰乃世代雪女的修炼地,寒天冰窖辅以雪女的内息心法有奇功。寒天冰窖封着一女子,冰层后隐约见其面目,这冰面层层堆叠而起,属后来积结来的,也就是说此人阖目静修时冰窖正敞着,经年岁久可想而知。
梁小芙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这便是新任的雪女了。”
师姐,我们先在此躲避一阵。
“师姐——”黄衫女话还没说完,言语间受下乘风一掌,拍得她肩头发麻,立即就没了知觉。她心中大惊,回身正见梁小芙在身后,她手无寸铁,只好折了一旁的冰锥,以掌力削出刃端,利锋指向刚刚还一同逃命的师姐梁小芙。
小遥峰在云端,此处狂风卷集,飘雪暂歇,黄衫女欲哭又止,喉中苦涩。她不为人所困,不为己所困,更甚者可说不为俗世困,一片真心付,偏逢梁小芙。
“师妹你看。”梁小芙抬起手,气息在掌心回绕,先被小遥峰的极寒压制,内力一经驱策很快又冲破桎梏,“师父已将这招火莲手传授与我。”
“小芙,师门有令:外敌在前,不可同门相戮。”
“请师门令?若不是师父授意,我万万不敢拿你怎么样。”
梁小芙不念情谊,双掌再拍。火莲掌下,那冰锥旋即在她手里化作了一捧水,在这天寒霜飞的地界,冰凌胜于快刀,黄衫女忙将手一甩,余下的立即在掌心里结了薄冰。一阵入骨的刺痛自掌心而起,蔓向手肘时,她握紧了拳。
“这掌法的厉害你也知道,你连中了两掌,我现在放你下山,逃得了剑阵一劫,一个时辰后也与废人无异。”
见她无动于衷,梁小芙又问:“你当真以为配得上那高悬的皎皎月吗?不过是程夫人的一个影子。”
“梁小芙啊梁小芙。”黄衫女子掀开面纱,惨然一笑,“你聪明反被聪明误,命不久矣了。”
梁小芙不以为然,又哼笑了两声:“厚待你这妖女了,此处冰天寒极又终日少雪,尸身留在小遥峰可保百年不腐不没。”
说完飘飘然下山去,留黄衫女一人在小遥峰绝顶。
她师父的音容似在风雪中显现出来。
“为师要你开宗立派。”
“了凡念不易,斩情思更难。”她师父回身,有氤氲在湖上的雾气作衬,有如仙境来去,“现在常想倒不如让我做那宋庄起舞的傀儡,无心无魂,再不过问世间事。”
黄衫女转过身,眼前是长空万里,长空向极渊,她低头看去,小遥峰的另一侧深不可测,流云翻涌,日光普照,一时云化作水,乍看之下浮光潋滟,召她前去。一个废人于云水何用?
“为师要你脱离云水,开宗立派,你做不做得到?”
她多踏了一步,纵使深渊寒潭也跃下。
小遥峰一坠,直坠出梦境。
这已经不是十几年前的小遥峰崖边了。
正是一梦将醒时。
临江阁面向西北,她无端想起他每每站在霁华湖前,负手西北望,望的是蜀中,还是东怀?他这些年都在望谁?
霁华湖上,暮色将绯云燃尽,烟波再起,掩住天地一线,先师残影立在湖畔。心自有所存,旁人哪得知。江湖上那些老生常谈,到头来她还是看不穿,却还是当作天赐机缘。如骄阳普照大地,是机,万物得日光滋养,是缘。日出至落,度过寂寂长夜,再盼日出,即是命途。日往则月来,月往则日来。隔江的安阳华灯初上,由此地遥望,星星点点,徒增了几分阑珊意。
云霾渐沉,山雨欲来。
一披袍客不请自来,正躲在梁上,此袍出自东怀宋江楼之手,世间仅此一件。
披袍者唯程胜一人。
风绕过黄衫女一遭。
她阖目幽幽说了声:“奉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