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中了悟阁,十九门之首。
尤家所居的九嶷山庄早已被人遗忘,世人每每提及只以了悟阁代之,于是了悟阁指的到底是门派,是尤家,是尤家所居之地,还是所居之地内的一处楼阁,均不作细分。
蜀中尤家才俊辈出:前有尤淮运笔兼撮众法,备成一家,后辈里心摹手追又出了一位尤绰,“怪才”尤白手善谋断,尤淳晓曲尺榫卯之趣,尤通明精歧黄之术,尤景诗才横溢……后世武学大家更是数不可尽数,甚至还出过一桩奇谈,尤母夜梦青龙在怀,后诞下一男婴,这便是有辅国之才的尤元常,而立之年出蜀中,但尤元常只在是禄逗留了几日便隐退林间,再不肯出山,以五十年为约。
转瞬五十年,待尤元常年过耄耋,为尤氏晚辈从山林茅屋接回蜀中时,皇城是禄已更作遵襄。
是禄翠微台一别成永别。
时有一册《尤翁归乡,在明写尤姓老翁近乡情怯,在暗慨叹尤元常这一生。
尤家风流子弟历来只在当世称杰,还未出过一位可称雄的人物,其间最具资质气运的尤元常,本该家国一肩担起,却在山林了此残生,到临终时仍无籍可籍名。
任谁听来不扼腕呢?
《尤翁归乡有几版抄本,其中各有侧重,删改增补不尽相同,时人有感而发,不仅作出画册,更改写出几版颇受好评的评话,后谱有小曲,以戏辅曲,至此又添了戏评。
在茶楼酒肆间传唱一时。
往常是少年人看得泪满衣襟,老者默而不语,而这一出《尤翁归乡正相反。话本补遗,也作戏的最后一折:入庄前,尤翁老泪纵横,向着遵襄方向一拜再拜。
此前一折续着一折,直到这一拜将愤懑思怀推向顶峰,听者无论老少俱感怀尤元常。一说尤老在是禄的几日已看清前路风雨飘摇,敢于隐退是有大智,另一说尤元常被推崇过甚,时关大势所趋,恐怕他有心挽狂澜而力不足,其间更有尚统领羁押之言,凡此种种,不妨取一作杂谈。
据传尤家世代无一人入仕,故而这个说法是极可信的,但皇城易名不易地,无论之前的是禄,还是之后的遵襄,尤家似总与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历来提起蜀中尤家必然提起安阳赖家。安阳地处蜀中以南,丰原、云水两地之间,赖家人丁最兴旺时,也是安阳最兴盛时,甚至有与北樊廊比肩之势,自然直压蜀中一头。安阳、蜀中两地为邻,安阳有九龙江过境,水路便利,由安阳至安滨,其间千里一日可行,有行商聚财之便。蜀中崇山峻岭,唯有向南地势稍缓,可两地人历来不和,尤、赖两家更是势同水火。
当然,这也不外乎两家的权宜之举:皇城可以容得下一个尤家,也可以容得下一个赖家,但绝不会容忍联手的尤、赖两家。
尤家重武,赖家崇文。
蜀中尤家不占地利,性子里多历练出些坚毅来,四处收集武学残页,很早便建立了门派,后遇劲敌石镇萧家,时任阁主尤兰如,尤氏子弟勤练苦修,不与萧家子弟为敌,不与赖家子弟为友。
安阳赖家聚宝生财,自古钱财就如同江河水,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得不以势傍身,鼓励安阳赖姓子弟入仕,行商者则在外广结善缘。
立世根本更是立家之本。两家深深根植在各自的一方土地中,见惯骤雨疾风,朝代更迭,也因立世根本不同而分道。安石问的祖上便是在赖家谋过差事,再经赖家扶持,闯出一方安身地,才有后来掩日山庄的三代辉煌,亦成了赖、安之祸的始端。
遵襄那位时常修建尤家枝叶不假,到赖、安两家直接斩断根脉,因疑心两家联合操纵各地商会,朝野中有两家往来的或就地论罪,或赏个闲职,或贬谪他处,分别在十几年间清理干净,余下的归于江湖寻仇。
赖家嗜权终为权所噬,尤家恃武是否也会为武所弑?
答语就写在九嶷山庄内,而且早在建庄立派时就已写定了。
尤家的重中之重是一处不起眼的楼阁,悬的也是一块空匾,这便是后来最为人知的了悟阁。尤家掌事人常来静坐远眺。
忽有一日在此洞彻事理,随即留了笔力遒劲的“了悟”二字。因此得名,了悟阁上举目东望,这才有后来的安滨东迁。一脉留居蜀中,一脉定居安滨。
北樊廊、江南道原本是行商要道,后来渐有商贩留驻成户,众户聚居又有了今日之格局。北樊廊、安阳、江南道三地素有鼎立态势,安阳败落后,由安滨替名。安滨临近江南道,原本并非富庶地,但好在安滨人踏实肯干,现下再提起安滨多要叠一句“人杰地灵”才显得合宜。
安滨尤家与江南道许家交好已久,织染并重。安滨蝗灾时,尤、许两家开仓济粮,以利相交外觅得一点侠风。而蜀中尤家到了尤七甫与尤星湖这一辈,刀剑齐全,一双惊世武才。
可惜兄弟二人至今均未婚娶,尤七甫早年痴迷刀法,不惑之年才遇上一个中意的女子,下聘之后那女子竟生了一种怪病,没几天便香消玉殒去,正逢陈府诗案,尤家也是自顾不暇,这一耽搁便又是十几年。
陈府诗案疏记:
近有陈本端以《尤翁归乡作题,宴客时赋诗一首。
在场十二人。
株累数百家,株戮四十九人,时有酷吏掌刑司,同姓者人人自危,举家迁居别处,皇城遵襄内穆、余、陈三姓尽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