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星湖捧着乌木箱走进了悟阁时,那道目光便投在他身前,乌木箱上又横摆一狭长木盒,这狭长木盒原本是要送往石镇萧家的,尤星湖稳步走向兄长尤七甫。
去时转道合海,再向石镇自然时日久些,所幸在滁山得了消息便立即返回蜀中。这乌木箱比尤星湖稍晚些才进的九嶷山庄。
“听闻萧家赶到滁山去见你?”
尤星湖低声说:“是,只说萧夫人病了。”
石镇萧家与尤七甫、尤星湖这一辈的关系已有所缓和。
为萧夫人运茶的商队在滁山被劫。起因是两家在金错山庄一带起了事端,萧家怕有人从中作梗,之后便派萧诚来到了悟阁,萧诚怀揣一本簿子,上面记的尽是寻常话语,但所指略有不同。两家有五人熟背这本簿子上的密语,这五人分别是:尤七甫、尤星湖、萧端、萧诚和萧红英。
尤家这边自不必再说,萧诚乃萧端的养子,又是带簿子的人,来到蜀中了悟阁免不了答疑解惑一番,而萧红英当时不过是个垂髫小囡,萧端已有意立她为萧家未来的掌事人。
萧夫人由遵襄转道去罗通了。罗通在遵襄以西,说的是移送犯人的事,萧家想看尤家还有没有帮手的可能。而这次的萧夫人病了,即是指尤星湖一行来得早了,萧家现下不便会客。
尤星湖将狭长木盒先交给尤七甫,也是此行非他去不可的缘故。重要的事由重要的人经手,这是妥当。两个孩子与木盒里的东西有关,这两个孩子不在场,尤星湖到石镇去,这个狭长箱子拿到石镇去就都失了意义。
尤星湖跪在尤七甫面前,摘掉剑奉兄长。尤七甫刀不离身,尤星湖剑不离身。除非有可信之人在身边,交由保管,否则连入寝时也要摆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而今的赠剑却有些耐人寻味。
剑一离手,尤星湖立即拿起乌木箱。
“我已闻到血腥气,不必打开了。”
尤七甫不惯看人跪在自己面前,尤其是寄予厚望的人。尤七甫俯身去扶尤星湖起身,而对方跪得很稳,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请打开看看是谁。”尤星湖执意要他看。
“你还真该跪着。”尤七甫淡淡说,从尤星湖手中接过木箱,摆放在桌上,“我能饶你,施家的人恐怕也不肯吧。”
“星湖。”尤七甫回过身去,拿起尤星湖常用的那把剑,剑锋出鞘小一尺,“你在路上也想了几套说辞吧,说来听听。”
尤家的这一双刀剑有名又无名,笑作“一把好刀”和“一柄好剑”,而江湖上因尤七甫的名头早已将刀称为七甫刀,而尤星湖所持,亦为人称作星湖剑。星湖剑不着繁饰,重在锋敛寒光,宋庄出剑时称这注定是一把取命的剑。
“施柔在点沧亭投了我的石牌,我又从接石牌的人手里买回一条命。”尤星湖看向桌子上的乌木箱,“这匣子只是赠礼。”
“接石牌的人是穆云?”
尤七甫立即猜出是他。
凡事有据可依。
投一副石牌要大价钱,所以石牌上少刻有无名之辈。
在点沧亭接了石牌就要依照石牌上的名除掉这人。期限内除掉登石牌者,接石牌者得一笔丰厚奖赏;期限内未能除掉登石牌者,接石牌者由石镇处置,点沧亭收回石牌再投等待下一位接石牌者;一定期限内无人接取石牌,由石镇选派人手,但通常轮不上石镇出手便有人接了石牌。变相予江湖寻仇一点便利,借点沧亭石牌谋私事,况且有人也不是为仇,也不是为钱财,只待的是一个时机。
假使接石牌者的手脚不利落,留了把柄叫登石牌者的亲人、亲信认出,铁定会被逮住不放,然后逼问投石牌人的事。所以接石牌者得手后有两条路走:一是申领为期十年的保护,二是直接投靠石镇,为点沧亭做事。
投石牌者与被投石牌之人多半是敢明着为敌了,只是叫江湖人看清楚登石牌这人几日得死,因为接石牌的人可以查看投石牌的人是谁,而登石牌的这方只要派一个可以弃掉的卒子去接石牌,先摸一摸投石牌者的路数,早作准备,至于这位接石牌者之后的死活就完全弃置不顾了。
既有胆除掉施柔,又不忌惮石镇一脉的就只有穆云,毕竟想杀他,还是要先找到他再追得上才行。
李茂是唯一追得上穆云的人,但她还没必要杀他。李茂为朝廷效力,自然也不必听命于江湖——更何况穆云现在还大有用处在。
若是哪位不畏死的志士想以此结交尤家,尤七甫也很有兴趣与之见上一面,只要对方能活着到蜀中。比如赖元盛,尤七甫就能做到让自己不死,而赖元盛也不必死。
“肯不肯说说他向你开的价码?”
“金错山庄。”
原本面上有愠色的尤七甫竟笑了起来:“你给了。”
“给了。”
“僭越擅行者,死。”尤七甫想了想,“星湖,你居信芳山庄,穆云那小子踞金错山庄,说不准你二人真能与蜀中抗衡一阵。”
“金错山庄不得现任阁主的令是绝不会易主的。”尤星湖答道,不知何时他已站起身来。
“未必。”尤七甫摇摇头,“都知道我兄弟二人在年纪上相距悬殊,这个阁主之位总有一天是你的。”
“我可以等,但有人已经等不及了。”又觉自己说得过于含蓄,尤星湖补了一句:“大概是翠微台上孤寂。”
尤七甫哈哈笑了两声,他说的正是此事。
尤星湖贴耳又与兄长说了两三句。
“施柔就为这个?”尤七甫少有皱眉的时候,当然这次也只在短短一瞬。
尤星湖点点头,继续道:“我只好效仿一人。”
“莫说效仿愚兄吧?”
“可惜正是。”
“那时惜云的病生得蹊跷,果然又过几年遵襄那位就来讨这副药钱了。”尤七甫叹过一声,“那好,施府的事由为兄来安排。”
那时尤星湖还不谙世事,所以这件事远超此前的一些小风浪,现在回想起来只记得余惜云是位极温婉的女子,对外说是因急症两三日便去了,实则病了两三年,连东志先生都看不出个所以,余惜云走后,紧接着就是陈府诗案。
“她欲杀我,我与施柔间必然有一个以’死’字作了结,说起来只是多披了一件好看的外衣罢了。风波未定,这戏就得继续作下去。”
“星湖,你说他这一次何时来拿,又要拿多少?”
尤七甫近来总是问题问得多一些。
“不好说。我只知道这世上除了一个叫尤七甫的人,我再无人可信。”
“穆云呢?”
“不能看他现在待我如何,看还是要看局势最艰难时。”
尤七甫点点头说:“这些年我四处与人比武,但真正死在我手下的人很少。”
“遵襄那位偏又要在我兄弟二人手上抹血。”
尤星湖这话虽讲得直白,但正是尤七甫未明说的那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