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此刻怡红雅居二楼南面天字号厢房之中,古夏正坐于桌前茗茶,庆福则在他身旁来回踱步,嘴里头絮絮不休。
“少爷,你可不知。打自你离开后,但凡有人从这屋门口经过,发出丁点儿声响,庆福无不心惊肉跳,生怕是你露了相,出了事端。”
“是小子是怕我出了事连累你吧?”古夏抿了口茶,揶揄笑道。
“那……那怎么会!”庆福被戳破心事,慌得耳红面赤,赶忙凑到古夏跟前表献忠心:“庆福忠肝义胆,势与少爷同生共死!”
“呸!”古夏假啐一口,“谁要与你赴死,本少爷还想好好活着呢!”
“那是自然,少爷洪福齐天,长命百岁。”庆福马上借机调转话头,拧眉道:“咦?给少爷叫的酒菜怎地这许久还没送上来?”
刚说到这,忽有人叩门,二人神色一凛,古夏朝庆福使了一个眼色。
“客官,小的给您送酒菜来了。”门外传进声音,原来是传送酒菜的伙计。
“好,你且候着。”庆福应道,然后扭头望向古夏。古夏微微颔首,起身朝内屋走去。自藏匿入怡红雅居以来,他两人处处小心,整日待在房中,唯恐与人相见。实有万不得已,一如眼前这般状况,便是由庆福出面,古夏在这门庭若市的怡红雅居之内全如隐身一般。
庆福小心开门,引那伙计把酒菜摆桌码好,再送他出去,临了不忘赏他二两碎银。
那伙计出了屋,边摇头边嘀咕道:“还从来没见过这般古怪的客人,逛窑子只住店吃饭不找花娘的,当真是无奇不有。赏银倒给的大方。”既得了银子,总归是快活的,那伙计满脸欢快的走远了。
插上门栓,庆福趴在门上透过门缝瞧见外边再无人影,这才招呼古夏出来。
“哇!今日有西湖醋鱼、龙井虾仁!”庆福贪嘴,见桌上有他钟爱的佳肴,早顾不上等古夏入席,自己抢先一屁股坐下,拾起筷子夹起美馔便往嘴里送。古夏笑着摇摇头,也在他对席坐下。
庆福与古夏名为仆主,然自幼一起长大,关系亲似兄弟。古夏从未以主人自居,是故他两人相处也没有寻常主仆间的规矩。这几日在怡红雅居内,虽整日不得外出,但庆福着实吃着了不少珍馐美馔,什么鱼唇鸭舌,熊掌鹿尾等等,似怡红雅居这类一等一的青楼妓所,必然聘请了媲美知名酒肆的大厨,所谓“食、色,性也”。往日在古府当中,当着古震的面,庆福自不敢没有规矩,都是与下人们一块儿吃住,哪有机会吃得这等佳肴。
庆福此时左手撕下一只鸡腿,右手一勺羹汤,嘴里还塞得鼓鼓囊囊的,满嘴流油。古夏瞧他如此好胃口,本来并不大饿,瞧久了竟也有些嘴馋,便拾起筷子,准备也品用上一些。便在此刻,忽听见窗外街上传来一阵嘈杂:哭喊声、呼喝声、马蹄声,由远及近,愈发声响。庆福亦止住咀嚼,侧耳细听。
一股不祥之兆迅速笼络古夏全身,他立时停箸起身,快步移至窗前,轻开一指缝隙,侧身单眼查探外头街面上所发究竟何事。他两人入住的这间天字号厢房,视野优渥,推窗便可瞧见街巷景致,正适于观察。
透过窗缝,古夏瞧见原本车水马龙的街市,路人无不张惶失措,慌不择路,犹如逃避战乱般四下奔散呼喊。百多米远的地方,一片黑色飓风伴随着轰隆巨响呼啸而至,细辨之下,那竟是清一色的黑色马队,马背上的人黑衣黑甲,面兜黑罩,拖提长柄朴刀,月色下寒光闪烁,折射出道道凌人杀气。普天之下,除了皇城司的黑衣马队,再无任何人有这般杀伐气势。
古夏“啪”得一下合严窗缝,面色陡然煞白,双手不自觉的微微颤栗。庆福见状,知有变故,瑟瑟发抖的问道:“外……外头怎……怎地了?”
“黑衣马队。”古夏阴沉着脸,一字一顿道。
“啊!”庆福听闻竟是皇城司恶名昭彰的黑衣马队,吓得浑身一哆嗦,跌坐回凳上。
“少爷!咱们赶紧逃!”虽受到惊吓,庆福反应还算敏捷,他回神过来,立即起身奔向里屋,拿上行囊,欲逃之夭夭。
“来不及了。”古夏回到桌前坐下,冷汗顺着他鬓角流了下来。此刻情势万分危急,他脑中飞快得盘算着脱身之计。
“完了……”庆福早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脱了力,适才抢拿行囊不过是一时血勇,听古夏道破后,他便一步也迈不出了,一屁股跌坐于地上,面如死灰,哭丧着脸,只眼巴巴望着古夏,盼他能想出妙计脱困。
恰此时,窗外街市上一声炸雷般的洪亮嗓音响起:“给我把这儿围死!”
黑衣马队到了。
古夏面上已是苍白的好似没有一丝血气,他眉目深锁,鬓角的汗珠大颗大颗的往下落。庆福脸色灰白,四肢抖如筛糠,他死死咬紧牙关,生怕自己惧骇之下失控发出声响。
局面已是箭在弦上,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