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认定,可以凭灵感打仗。只有他一个人知道,我们大家需要什么。只有他一个人爱伟大的德国家,而我们所有人想的,只是怎样把国家出卖给布尔什维克和日本人”
“干杯”
“干国家好比人。静止使它们停滞不前。国界扼杀它们。它们需要运动这是公理。运动就是战争。如果你们这些可恶的外交官再把事情搅乱,就把你们统统消灭,一个不剩”
“我们也是执行命令。我们和你们也同样是士兵总统的士兵”
“得了,您别装了总统的士兵”,他学着李广元的腔调挪榆道,“一个偷了将军靴子的低级军官”
“将军,跟您谈话我感到恐惧”
“别撒谎。现在整个国家说得跟我一样或起码是这么想的”
“那青年队的孩子兵呢?当他们冲向日本士兵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吗?他们喊着祖国万岁去死”
“狂热永远不会带来最后的胜利。狂热者可以获得胜利那只是在最初阶段。他们永远不可能保住胜利,因为他们的狂热不会持久,他们会感到厌倦。干”
“干杯您为什么不发动您自己的那个师呢”
“是军”
“那就更好了。那您为什么不带着自己一军人马去投降当俘虏呢?”
“可是家呢?司令部里的狂热者们呢?还有那些相信神话般的胜利,觉得打仗要比向盟国阵营投降容易得多的胆小鬼们呢?”
“您可以下命令”
“下命令是要人们去牺牲。要人们为了生存去投降敌人这样的命令还从未有过。我还没有学会写这样的命令”
“如果您接到这种命令呢?”
“谁的命令?是那个神经衰弱的患者?他拖着我们大家一起跟他走进坟墓”
“如果命令是汪先生下的呢?”
“他的脑袋好比屁股。他是秘书,不是军人”
“好吧要是在前线,您的总司令”
“嗯?”
“对”
“他不会发布这样的命令”
“为什么?”
“他是在司令部受到詹国强的栽培。在领袖人物手下工作的人必然丧失主动性。他可以变得精明强干,足智多谋,但没有独立作出决定的能力。在下决心迈出这一步之前,他一定会急不可耐地去找疣猪”
“找谁?”
“疣猪,”将军执拗地重复了一遍,“找常凯申”
“您确信在没有得到准许的情况下不可能说服常凯申采取这样的行动吗?”
“要不是深信不疑的话,我就不这么说了”
“您对前途失去了信心?”
“我对前途充满信心。对即将灭亡的前途充满信心。我们所有人,大家一起请您相信,当大家一起去死的时候,这并不可怕。我们的失败将是毁灭性的,对这场战争失败的记忆在今后世世代代不幸的国人心中将引起伤痛”
在车站李广元走出车厢。将军从他身旁走过时,垂下眼睛,举手向他敬礼。
他扬声说了一句致意词。
李广元回礼时说,“祝您走运。彻底粉碎敌人”
将军惶恐不安地瞧了李广元一眼:看来,他昨天喝得酩酊大醉,酒后失言了。
“谢谢,”他的声音和刚才一样大,想必是为了让列车员听见他说的话,“我们要打得他们落花流水,全军覆没”
“这我不怀疑,”李广元应和着回了一句,便沿着站台慢步走去。
在两节车厢里只剩下教授一人,他离开到安祥宁静、自由独立的上海去,李广元在月台上来回踱步,直到检查结束。火车徐徐开动,李广元久久地目送着紧贴在窗口的教授。
这个教授就是施教授。他带着给延安的密码情报到西安:
汇报已完成的工作,吴四宝布置的任务,和常凯申的接触以及报务员的暴露。在这份汇报中李广元请求派来通讯联络人员,并谈到他能与来人取得联系的时间、地点、方式。李广元同时要求教授熟记发往延安的电报副文。电报字面上看不出有什么重要意义,但收到这份电报的人一定会刻不容缓地转发到延安的情报中心。
情报中心收到的电文内容将是:
常凯申通过东京在巴黎和日军开始谈判。
火车开走后,李广元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接着到当地的边防站要车,以便驱车到遥远的山中哨所不久老师将在这儿“非法”越境潜入延安。
詹国强安插在丁末村身边工作的女间谍报告说:共党驻重庆代表机构的人曾来拜访过她“监护的主人”。这两个精明人之间的谈话几乎一字不漏地全部录了下来。
“世界诅咒那些坏蛋,”梅思品抽着烟斗说道,“倒不是因为76号里的刑具和火化炉,也不是由于他反共的僵硬政策,民国在整个历史上,甚至在卓有成效的民主改革后的时期,也从未像这次战争期间那样得到如此突飞猛进的发展。他们在西南和山中腹地建立起大批工厂并投人生产。日本人使延安和重庆在一段时间内互相拥抱。而世界上俄国人将利用德国的战争赔款斯大林指望从德国得到二百亿美元恢复西部各地区被破坏的工业,从而使其工业潜力增加一倍。到那时俄国的威力和进攻力量将在欧洲占据首位”
“这是否说,”老师问道,“没有出路了?
“怎么对您说呢一般来讲,他们当然会这么做。要是我们的态度像羊羔一样温顺,他们会迫使我们这样做。我们要把希望寄托在发展国内的民族主义上,那样他们也许会四分五裂但不能轻举妄动,这将事与愿违,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如果以前共党在边区拥有冶金工业。而在东部地区却几乎没有,并且只有东北供应全国麦子的话,那如今一切都变了。存在于人民中的某些集团的利益历来是构成民族主义的基础,这些集团和事业,或用马克思的话来说,和生产有联系。要是我独自生产某种产品,我有一种心情,可一旦出现竞争者,我便会产生另一种心情。在我们制度的条件下竞争带来的是生机。而在制度的条件下竞争只会使人们受到伤害。派遣破坏者到那边去炸毁工厂的想法是十分荒唐可笑的。不过要是我们的宣传能准确无误而又论据充分地向我国各民族证明,他们每一个民族都能独立生存,并只使用自己的语言,这将是我们的胜利,对付这样的胜利共党将一筹莫展,束手无策”
“我在国外的朋友们认为。经过这几年战争,共党无论在行动,还是在思想方面都学会了灵活性”
“您要知道”梅思品装满烟斗后说,“现在我在读许多进步作家的作品:普希金、萨尔蒂科夫、陀思妥耶夫斯基我责备自己不会他们的语言。文学看来是最令人惊叹的,我指的是十九世纪的文学。我得出一个结论,俄国人性格的特征是,宁肯经常回顾以往的理想典范,而不去为建立未来的模式冒风险。我想象i他们会决定指靠俄国的农业阶级,期望土地会治愈一切,团结一切力量。那样他们将和时代要求相悻,发生冲突,因而走投无路。技术发展的水平是不允许这么做的”
“这很有意思,”老师说道,“不过我担心,您在做出这些思想论断时是把自己凌驾于他们之上,而不是和他们一起”
“您是号召我加入联共党的队伍吗?”梅思品微微一笑“他们不会吸收我的”
李广元在边境哨所迅速地解决了所有问题。中尉是个性格随和、讨人喜欢的青年人。起初李广元对这样随和的性格感到惊讶,因为边防军和上个世纪的高年级大学生一样是以极端傲慢而闻名的。不过,李广元稍加思考后明白了事情的真相。生活在与延安接壤的边境山区,皓月当空,四周一片皑皑白雪,犹如世外桃源,与轰炸、废墟、饥饿隔绝。这种生活使指挥该地区的中尉以及当地所有其他边防军人讨好来自中央的每一个人。边防军人的举止,他们的讨好迎合和过于殷勤的招待使李广元得出一个重要的结论:边界已不再是无法通过的了。
他在想,要是能从这里直接和丁末村取得联系,并请他指派一名可靠的间谍人员把老师直接带到这里的哨所来,那就太理想了。但他知道,打到南京的任何一个电话都会被吴四宝所领导的部门记录下来。詹国强及其托付于老师的使命的失败正是他李广元手中的一张王牌。到时候他将把这一情况向常凯申汇报,并拿出照片,录音材料,地址,秘密接头暗号,以及老师的报告,以便揭露谈判,并非那个假谈判,而是将军在瑞士进行的真谈判。
李广元谈妥了他将把老师送到边区的地点,这是覆盖着一片幼小针叶树林的山谷。然后他再问了一遍小旅店的名称,这小旅店从边界这边可以一眼望见。他也打听了旅店主人的名字以及等候城里出租汽车所需的时间。他还弄清了平原上最近一家旅店的地点。老师要根据编造的假履历说他是从平原进山时在山谷中迷了路。他在西安和宝鸡都有朋友。到时候老师应寄出一封平常的书信,这表明已经初步谈妥,联系已建立,可以来进行认真的会谈。最初常凯申反对李广元的这一计划。
“太简单了,”他说,“一切都显得太简单了”
“他只能这样做,没有别的办法,”李广元回答说,“对他来说最好的谎言便是绝对的真话。不然他会把事情弄乱,警察就要盯上他”
施教授把电报发往延安后,在西安的小旅馆要了一个房间。他洗完澡,下楼来到餐厅,莫名其妙地看了很长时间菜单。他把目光从“红烧肉”一词移到价格,又从“羊肉泡馍”移到价格,他像在研究这张泛着微蓝色的蜡光纸,过了一会儿,他自己也感到意外地突然笑了起来,骂道:
“日本人混蛋!”
餐厅里只有他一人,厨房传出厨师弄响锅盘的声音,飘出煮沸的鸡汤及新鲜馒头的香味。
施教授又骂了一句,骂的声音比刚才响一些:“日本人是臭狗屎”
大概有人听见了他的骂声:一个脸色红润的年轻服务员出现了。他迈着轻盈的步子来到教授身边,笑容可掬:“您好,先生”
“日本人是狗”施教授大声喊道,“是狗是混蛋是畜生”
他已无法控制自己,歇斯底里似的发作起来。
最初服务员以为这是开玩笑,他强作笑颜,过了一会儿便快步跑进厨房,接着厨师探头朝外瞧了一眼。
“要不要给医院打个电话?”服务员问道。
“你疯了,”厨师回答说,“一打电话救护车会开到我们餐厅来的谣言马上就会传开,说我们这儿有人食物中毒”
一小时后,施教授离开这家旅店,住进湖岸边上一家膳宿旅馆。他知道,在这次该死的歇斯底里发作后继续留在那里是不明智的。
起初,他因歇斯底里发作感到惶恐不安。后来,他又平静了下来。他在街上路达,不时回头张望,因为他担心,身后随时会传来汽车刹车的声音,然后出现几个坏家伙,一声不响抓住他的手臂把他带到地下室严刑拷打,因为他竟敢侮辱日本人。不过,现在他在街上走着,并没有任何人注意他。他在书亭买了几份报纸,头版刊登着几幅讽刺的漫画。他轻轻地失声一笑,但立即感到后怕,担心歇斯底里又会重新发作。
“我的老天爷”他感叹道,“难道一切都过去了吗?”
他按李广元给他的地址,沿着空旷无人的街道朝秘密接头地点走去。教授回头看了几次,突然又出乎自己的意料旋转着跳起了华尔兹舞。他兴高采烈,如痴如醉地旋转着,按老式的跳法,鞋尖轻轻擦着地面,象本世纪初文艺演出中的舞蹈演员一样跨着步子,这种跳法他还没有忘记。
给他开门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
“老大请我转告,”教授用接头暗语说道,“昨天晚上他一直在等您的电话”
“请进,”男主人说道,施教授便走进住宅,然而在没有听到“奇怪,我一直在家,看来,他记错号码了”的回答,他是无权进去的。
令人陶醉的自由空气恶毒地戏谚了施教授:我们情报人员的秘密接头地点已被76号特务破坏,他们正在这里等待“客人”。第一位客人便是李广元的秘密联络员施教授。
“怎么样?”当他们走进房间后,身材高大的男人问道,“他在那儿怎么样?”
“给您”施教授说着把一个细小的玻璃瓶交给他,“这里面都说到了”
这样做反而使他得救了,由于特务既不知道接头暗号,也不认识应来联系的可能是哪些人,因此采取了如下决定如果联络员因没有得到回答而不进入住宅,就当场把他抓住,并将其麻醉后送往内地要是他进来联系,则对他进行监视。以便顺蔓摸瓜,放长线钓大鱼,找到主要间谍头目。
高个子走进隔壁房间。他打开小瓶子,在桌上把一小张烟纸展开,情报是用数字密码编写的。现在南京的破译中心也有这样的密码:已同意为詹国强工作的共党女谍报员正是用这种密码拍发情报的。
高个子男人把密电交给自己的助手,说:“立即送往大使馆。转告我们的人,对这家伙组织人监视。我尽量设法跟他攀谈,把他留住,他不是个内行,显然是有人利用他,我来做他的工作,让他开开窍”
摘自中央保安局四处卫队六级小队长古铜的党员鉴定:
“1924年加入国民党。北平人。北方人性格,坚毅刚强。忠于职守。对同事一视同仁,和睦相待。是一名优秀的特工。对祖国的敌人毫不留情。未婚。未发现不正当关系”
报务员摇睡着孩子在屋子里来回走动。李广元虽然不在,不过还是按他说的那样,把她转移到一所特务部门的秘密住宅。住宅内安装的电台不大,但功率很强。孩子已经入睡,报务员瞧着他的小脸蛋儿,心里在想:“生活中任何事都需要学如何煎鸡蛋要学,在索引卡片中怎样找书也要学,数学那就更不用说了。瞧,唯独怎么当母亲却不用学”
“我们号召人恢复本性,”有一次女警卫王小姐这么说。她还非常年轻,总喜欢在饭前闲扯一阵。住在隔壁房间的卫队士兵在桌上摆了三个人的餐具,为了庆祝汪伪青年队培养出来的女队员二十周岁生日。在这次有土豆、牛肉的隆重晚宴上,卫兵声称,在伪政府赢得这场战争胜利后,妇女们将终于可以去干自己的事离开军队和生产,开始建立千千万万个大家庭。
“生儿育女、这就是女人的任务,”卫兵说道,“其他一切都是无稽之谈。人应该强壮有力。没有什么能比动物的天性更纯洁的了。我可以毫无顾忌地公开这么说”
“这怎么行?”古铜脸皱起眉头疑惑不解地问道,他因受严重内伤刚从前线调回“今天跟我,明天跟另一个,后天又跟第三个?”
“这是卑鄙下流,”卫兵鄙夷地皱了皱眉答道,“家庭是神圣不可动摇的。难道我不能在床上跟一家之主,自己的丈夫,即使他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同样尽情享用爱情的力量吗?应该把自己从羞耻的感情中解放出来这种感情也是荒谬的您大概不同意我的看法?”
她向报务员转过脸问道。
“不同意”
“要给人留下最美好的印象的愿望也是自古以来女人的妙计。您不觉得我们善良古先生会认为您比我好吗?”汪小姐笑了起来,“不过他害怕日本人,再说,我更年轻”
“我憎恨女人,”古铜支支吾吾地说道,“鬼治的就是你们”
“为什么?”汪小姐问道,调皮地向报务员使了个眼色,“您干吗要恨我们呢?”
“就因为您在这儿所宣扬的思想。女人比恶魔还坏。恶魔毕竟不搞欺骗,因为他一眼便可以看出。而女人先甜言蜜语灌上一阵迷魂汤,让你晕头转向,然后把你牢牢抓住,任意摆布,同时又跟你最亲密的好友睡觉”
“老婆给您戴绿帽子了罢”汪小姐甚至拍了一下巴掌。报务员注意到,她有一双非常漂亮的手:柔软娇嫩,像孩子的手一样有几个小窝,粉红色的指甲修剪得光亮而又整齐。
士兵无奈地看了汪小姐一眼,没有作答,因为他要服从她,他是一个普遍士兵,而她是卫队六级队长。
“对不起,”报务员从桌旁站起来说道,“我可以回自己房间去吗?”
“怎么了?”汪小姐问道,“今天没有空袭,您还没有开始工作,可以比平常稍稍多坐一会儿”
“我怕孩子会醒来。也许您允许我跟孩子一起睡?”报务员问道“我看这位先生很可怜,”她朝古铜摆了摆头,“他跟小孩儿在一起可能睡不好觉”
“孩子很乖”古铜说,“是个很乖的小家伙。根本不哭”
“这是不允许的,”汪小姐说,“您应该和婴儿分开睡在不同的房间”
“我不会跑的”报务员似笑非笑,“向您保证”
“从这儿休想跑掉,”汪小姐回答说,“我们有两个人看守而且所有的门锁都非常坚固牢靠。不。我非常遗憾,指挥部有命令。您试着找您的领导谈谈”
“谁是我的领导?”
“联队长李广元。要是您工作得十分出色,他可以不按上级的指示做。对一些人的刺激是金钱,对另一些人是男人,而对您工作的最可靠刺激是您的孩子。是这样吗?”
“是的,”报务员答道,“您说得对”
“对了,您到现在还没给孩子起名字,”汪小姐说着切下一小片苹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