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的那头,血族的飞艇开始陆续起飞,进行撤退,看来血族的部队并不打算长驻占领,这场惨剧不过是这群空中骑兵一次再常见不过的掠夺行动罢了。
而这边人类的部队在炮击停止后,也没有发动进攻,只是开始派出搜救小队搜索着外围未着火的建筑,默许着血族部队的离开。
另一边血族的部队也并没有挑起事端,小镇在这样的默契下,恢复了宁静。
小镇的这边,几栋燃烧的建筑,在宁静的小镇边缘,不断发出发出“噼啪噼啪”的声响。
不远处的麦田上,小镇唯二的幸存者,在恢复了些许体力之后,终于准备重新上路。
尽管坎雷尔对这份宁静抱有疑问,可他并不能左右什么。
坎雷尔撑着发软的双腿,勉强站起身来,拍了拍粘在身上麦子碎末。而一旁的诺拉,也跟着站了起来。
直到这时,坎雷尔才好好看全了诺拉的全貌,可即使是全镇居民中与诺拉呆的最久的坎雷尔,也觉得陌生无比。
或许是他从未把这个近在咫尺的“小恶魔”当做一个同龄的女孩,此刻,这个笨拙的乡下男孩只是直白的感叹“真漂亮”。
精致的五官并未被刀伤破坏了美感,反而在这张本来就严肃冷静的脸上别有一番韵味,杂色长发参杂着点点金黄色的麦末随着周身掀起层层涟漪的金黄麦浪飘动,仿佛油画中的场景让人分不清现实与艺术的差别。
直到诺拉已经自顾自的走远了呆在原地发愣的坎雷尔才醒过来,急忙追了上去。
似乎是错觉,坎雷尔听到身后有一阵微小而急促的脚步声正在接近。
他刚想回头确认,还未来得及有所动作,坎雷尔便感觉到脖子被一直冰冷的手从后面扼住,窒息感毫无征兆地涌上了他的大脑。
他努力张大嘴巴,希望有一丝空气可以被挤进肺中,想大喊警示走在前面的诺拉,可在这只手变态的握力下,他根本没法呼吸,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的双手挣扎着抓挠那突如其来的冰冷手臂,可都无济于事,这只如钢铁一般的手臂连颤动都没有。
正当坎雷尔视野周围的黑圈渐渐增大,将要完全窒息的时候,走在前面的诺拉终于发现了后面的不对劲,转身看到了情况后,径直跑了过来。
坎雷尔挤出最后一点力气,想警告诺拉,让她直接走,却被手臂上传来的一股巨大拉力,甩飞了出去。
他只觉得眼前一晃,直视天空刺眼的阳光让他的眼睛有些难受,喉头的窒息感却是一松。可还未有机会感受空气流入肺中的快感,便伴随着剧烈的疼痛重重地摔在了不远处的麦田之上,剧烈的冲击让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在一瞬间挤成了一团。
此刻的坎雷尔感觉自己被套上了麻袋一顿乱拳,根本搞不清楚什么情况,身上各种感官上的痛苦挤在一起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大脑直接进行了屏蔽。
重新睁开双眼,天空正在他面前以一种奇怪的角度旋转,恍惚中,他勉强撑起了身体。
环顾四周,看到的场景却如一桶冷水直接倒在了坎雷尔的头顶,迫使他不得不快速清醒了过来。
在他的不远处,刚刚的袭击者——也就是这只手臂的主人——一名真正的血族,此刻正单手拎着瘦小的诺拉,紫红色已经蔓上了她的脸颊,看样子就和刚才的坎雷尔一样,坚持不了多久了。
坎雷尔心中大急,奋力想站起身却发现双腿根本使不出任何力气,还未站起来便又跪了下去,实质一般的绝望充斥着刚刚还死里逃生的两人心头。
原来之前的一切都是血族的放任吗,原来他们只要想追,可以这样无声而迅速吗?
不过追过来的这名血族,也明显不是那些统一身着白色礼服的普通血族士兵,无论是这个贵族黑底的紧身宽袖服,还是其恐怖的外貌都显示着他与众不同的身份。
坎雷尔用着双手,一段一段地挪到了那血族脚下,无力地挥击着那血族的大腿,只希望对方能够稍微转移注意力,为诺拉争出一丝不存在的生机。
这血族低头看了一眼瘫软的坎雷尔,突然爆出了歇斯底里的狂笑。
他充满皱纹的脸在笑意下扭成了一团,突兀的缺失了一块的脸颊在神经质的狂笑中颤动,格外瘆人。
他抬脚便踩在了坎雷尔的手指上,稍一用力,指骨粉碎的剧痛,便传入了坎雷尔的大脑,惨叫声回响在空无一人的麦田上,更刺激了这吸血鬼病态的神经。
“呐!小子!”
灵光一闪,恶趣味的想法涌上了这只吸血鬼的心头,他俯身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坎雷尔,脸上的笑容却愈加难以自抑。
“既然你这么想救她,那我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吧,她,和你自己,只能走一个,留下一个给我当血奴,选吧!”
奄奄一息的诺拉被丢在坎雷尔的身边,那吸血鬼再也抑制不住笑意,更为疯狂的笑声刺激着坎雷尔本就一团乱麻的神经。
他望了一眼躺在旁边的诺拉,脑子里是那油画一般的场景,又望了望手舞足蹈的吸血鬼,脑子是一片空白。
可他回答得很快,应该说他在回答这样一个决定自己生死的问题时,却根本没有去思考过答案:“我……”
听到这个字,吸血鬼的嘴咧开得仿佛要裂开了一般,病态的愉悦感一阵又一阵刺激着他的神经,他开始庆幸自己过来了这一趟。
“我留下!”
坎雷尔一瞬间的迷茫转为了坚定,他并没有过多的踌躇,不大的他根本不明白死亡的意义,也无从犹豫,这样的生死抉择前,年轻人更为相信直觉,而无所畏惧。
神经质的笑声戛然而止,那血族仿佛突然被什么东西噎住了一般,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脸上的表情也僵在了原来的样子,但额头上爆起的青筋如寄生虫般蠕动不已。
“那好吧!你就去死吧!无趣的畜牲!”
说罢,那吸血鬼想举起了右手的长剑,却感到手臂异样的沉重,侧头一看,刚刚趴在地上的诺拉此时竟奋力站了起来,死死地抱住了他的右手。
可谁也没料到,那吸血鬼如变戏法一般从左手的衣袖中抖出一把雕刻着华丽花纹的短匕,直刺入了诺拉的胸口。
鲜血沿着匕刃滴下地面,诺拉只觉得胸口一凉,剧痛伴随着神经传遍了全身,胸口喷涌而出的血液抽空了她全身的力气。
她后退了两步,便无力地倒在了地上,她想捂住伤口,减轻些痛苦,可还没摸到胸口的伤,整只手便包裹在湿热的感觉中。
本就受了不轻的伤的坎雷尔根本没办法也没可能做出什么反应,望着最后的“小恶魔”的倒下,之前的一幕幕涌上坎雷尔的心头。
有街道上游荡着的曾经熟悉不已如今已全是血奴的镇民,有被压在书架之下瞪着赤红双眼望着自己的父亲,还有一栋栋燃烧着的建筑与昔日熟悉不已而今凌乱的街道,也有那油画般美丽的画面。
那之前被强压下去的悲伤,害怕,现今不受控制的冲上头顶,加之愤怒,转化为一种名为复仇的情绪。
在诺拉倒下之前,坎雷尔还能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一时倒霉,可事实是,他坎雷尔什么都没做,这些血族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夺走了他的一切,现在,是最后一个朋友。
“我诅咒你们!你们这些吸血鬼都是恶魔的帮凶!地狱的獠牙!即使我今天灰飞烟灭这也是无可动摇的事实!如果今天以后我还能活着!那你们这些恶魔的奴仆之后的每一天都将活在恐惧与煎熬之中直至死亡!”
坎雷尔此刻已然没有了一丝开始时的害怕,可却那么无力。
那吸血鬼在叫骂声中一点都没有生气,反而如保养古董似的仔细擦拭着那华丽的短匕,仿佛仔细思考着坎雷尔的死法一般。
绝望,又一次重现在了坎雷尔的心头,是啊,夺去一切,怎么会不包括生命呢?
不知是幸运,还是老天的玩弄,面前吸血鬼的脑袋,在一声巨响中被打烂。是人类的搜救队赶到了,可不知为什么,坎雷尔觉得这是这么的嘲讽。
当他冲到诺拉的身边时,那微弱的呼吸,苍白的嘴唇,令人心寒的出血量,都告诉着坎雷尔,一切都结束了,最后的生的希望,只摆在了坎雷尔一人面前。
坎雷尔伸出手,想做点什么,减轻诺拉的伤势,可眼前这吓人的出血量却让他完全不知所措,双手只得顿在半空中,微微颤抖,心中只剩下了害怕与混乱。
活下来的他,前面十几年的人生,如梦境般消散,而今后的他,也许将只余活着的欲望,如游魂一般,游荡在不属于他的世间。
这最后的时刻,诺拉反而是平静的,当她最畏惧的死亡来临之时,也没有她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惶恐。
她摸出了一直贴身放在兜里一串装饰挂链,金灿灿的链条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尽管底端系着的装饰物已然染上了血迹,但依旧不影响其不俗的价值。
这是她逃亡伊始就从未离开身边的物品,诺拉估计,它的价格应该非常不便宜,毕竟是出自那个家,在颠沛流离的生活中也算得上是一根救命稻草。
可它对于一个一无所有的人而言,有着非凡的意义。她从未想过失去它,尽管只是当年离开时顺手拿的,应该不太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但在无数个看不到尽头的日日夜夜中,这个装饰品是她手边唯一的东西,它不仅是诺拉流亡前生活唯一的纪念,也可以说是一切的见证了。
而现在,她累了,想休息会了。
也许是受她父亲的影响吧,她不想自己死后马上被忘的一干二净,尽管数年前她就想到了,她死后应该是不会有墓碑的吧。
望着坎雷尔颤抖的手接过了那个挂坠,诺拉笑了。
哼,这个挂坠会永远让你忘不了今天的噩梦吧。她自私地想到。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现在会落到这个处境,替这个傻呆呆的男孩而死。
也许当坎雷尔说出那句“我留下之时”,震撼的不仅是那个血族,还有她诺拉。
如果说,曾经往后,坎雷尔就是不属于这世界的游魂,那么她诺拉从逃亡伊始,就已经是游魂了。
那种孤独的感觉,令她刻骨铭心,辛运的是,她是聪明的,在逃亡中得以生存。
可她又是那么的胆小,笨拙,她总是告诉自己不要和生活在自己周围的人有任何关系,因为那不安全。
但拙劣的伪装却让她与外界隔离,与这世间更加格格不入,让她那么显眼而更为孤立。看似冷酷,不过是一种面对死亡的怯懦。
可她自己都没发现,她已经对这个偏僻的小镇产生了归宿感,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
或许是坐在某间小屋客厅的一隅,望着那些再普通不过的小镇农民一家子围在桌子前欢笑,她也在抿嘴轻笑的时候,或许是看着镇长沦陷在血族的奴役之下,她也在悲伤的时候。
她远没有自己认为的那般冷血她爱着这个小镇,也珍视坎雷尔。
那个男孩的话,给了她一种勇气,刚刚挺身而出奋力而起的那几秒,或许是这么多年来,她唯一没有活在死亡的阴影下的几秒。
眼前的一切逐渐发黑,诺拉望着被搜救队拖走正喊得撕心裂肺的坎雷尔,她又有些难过,那冷静无比的脑子又回来了。
望着阳光明媚的天空,“真的好冷啊”,她由衷的感叹道。
“果然,还是怕死啊。”她很想哭,死得一点都不像个英雄,有着无所畏惧的气魄,有个荡气回肠的结局。
她一点都不像她父亲。
逐渐昏暗的视野中,那本应死在火枪之下的可憎的血奴重新站了起来,带着些许满足阴森的笑声。
濒死的诺拉并不感到意外,没有秘银的攻击,只要有充足的血液供给,血族是杀不死的。
可奇怪的是,这行为狂妄的血族站起身后只是安分地直立在了原地,没有其他的动作。
没过多久,几双统一的制式长靴,围绕着一双华丽的高跟鞋,出现在了视野的另一头。
诺拉很想抬头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来的,到底是什么,可她实在是太困了,根本抬不起沉重的头,她想睡一会了。
似乎是错觉,在最后一刻,她听到有人和她说了一句话,那声音清脆动听,一定是天使的召唤。
“你知道黑百合的意义是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