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驻扎在亲王的城堡之中,实际上最终只允许了第五大队驻入城堡,其余的四个大队分散地驻扎在了利兹城四处。
而作为指挥官的格兰特自从进了城堡更是再也没见过人影,让坎雷尔对这个不负责任的指挥官颇为不满。
秋雨果然是转凉的征兆,今日的寒风已有些刺骨。
坎雷尔紧了紧身上临时要来的军服外套,小心翼翼地跨过脚下不知是谁的小腿,继续行走在小巷中。
军队中的众人,在副官的组织下,开始分队勘探起了城中的地形,调查各个地方的人员密集度,着手准备恢复城市的秩序。
无聊的坎雷尔,在旅店中告别了带着一个小队开始执行任务的娜塔莉后,带着好奇心,拿上娜塔莉送的军大衣和数枚银币,独自走出旅店来看看这他从未见过的大城市。
可越走到偏僻的地方,城中的情况越是让坎雷尔惊心,这样的天气中,这些横窝在小巷中的难民居然还穿着破烂的单衣,缺少必要的食物,骨瘦嶙峋。
更重要的是,这些难民中,不乏比自己小得多的孩子,与怀孕的女人。
如果不是血族,这些难民应该现在正和自己的家人坐在温暖的小屋中,父亲高兴地谈论着刚刚割下的麦子卖了多少,母亲将一年中都难以吃到一次的食物端上餐桌。
捡了一天柴火的孩子搓搓乌黑的小手,兴奋地探头看着还未放上桌子的碗里飘香的食物,直流口水……坎雷尔在口袋里的手不禁紧紧握住。
听到不远处婴儿的啼哭,坎雷尔不觉中加快了脚步,转过拐角,看到的是一位年轻的母亲,抱着估计还未满周岁的儿子。
突如其来的血族,打乱了他们生活的步伐,本来倍受期待的小生命,现在让这位年轻的母亲无比憔悴。
望着这位母亲散乱的头发与瘦的能看见骨头的手臂,坎雷尔心中实在不忍,抛下了一枚银币。
虽然城中物品价格暴涨,但一枚银币还是足以让一个家庭饱食一天了,当然,买不买得到是另一回事。
目前而言温饱无忧的坎雷尔有恻隐之心,一旁坐着的难民可没有。
银币落在那母亲面前,明晃晃的金属色泽让她一瞬间呆愣了一下,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周围群起而抢的难民便把她压倒在地,婴儿的啼哭甚至都被哄抢之声压了下去。
望着面前刚刚还如干尸一般躺着的数名难民现在如猛兽一般的互相抢夺,坎雷尔有些发愣。
婴儿很快被压在人群之下更让他深感不了可思议,为什么会有这么一群人与新生的婴儿夺食,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同样令他出乎意料。
银币在几经易手后终于被一个面色还算健康的男人拿到手,似乎是为拿稳手上的银币,他大声喊到。
“喂,那边的小兵哥,你身上还有银币吗,快拿出来啊,可怜可怜我们吧。”
只在一瞬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坎雷尔身上,从头到尾都没有人关心过那对已经奄奄一息的母子。
而现在的坎雷尔,感觉自己根本不是在人群之中,而是在一群恶狼幽绿的目光注视之下,唯有站在中间的猎物,还是人。
难民们一开始还对坎雷尔身上的军服有所畏惧,可坎雷尔已经完全不知道如何处理这样的情况而呆愣在原地,让难民越来越大胆,他们手上的动作很快从一开始的推搡变成了肆无忌惮的拉扯。
混乱之中,坎雷尔感觉自己的胸口处口袋里的什么东西被拉拽着,他心中一突,想起来诺拉的那串挂坠,他还带在身上呢,那是他绝不能失去的东西。
终于,纯朴的乡下少年再也无法对群狼保持同情心了,一股不知道是对血族入侵的愤恨亦或是对难民们不争的悲哀化作的愤怒涌上了心头。
他挥拳击倒了面前肮脏的男人,却被更多的手淹没,他的外套被扒了下来,散碎的银币洒落一地。
可人群就如魔怔了一样,根本没人弯下腰捡起银币,就算有也很快被失控的人群踩在脚下,人群似乎要榨干坎雷尔身上的每一滴血,将他淹没在人的海洋之中。
混乱之中,其实每个人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身不由己,坎雷尔也是如此,他只能死死地护住贴身衣物里的那串吊坠,铺面而来的各种恶臭的气味,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忽然,有一只手扒开厚厚的人墙,伸了进来,抓住了坎雷尔的衣服,将他从人群中拖了出来。
脱离人群的那一瞬间,坎雷尔第一时间摸了摸胸口的口袋,送了一口气,还好重要的东西还在,随即才抬头看向那救了自己的人。
面前站着的这个男人,应该说男孩,让坎雷尔有些意外。
因为他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个穿着还算干净的白色衬衫,外套着一件还算不错的黑色夹克,戴着眼镜一头金发的男孩,对方为什么会拉自己一把,倒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坎雷尔刚想开口道谢,但此时确实不是什么好时机,远处的守卫蹬着厚底长靴,发出特别的步踏声,朝这边跑了过来,坎雷尔可不想被抓到警局坐着。
两个男孩撒腿就跑,直到听不到守卫的脚步声才停下,两人弯着腰,撑在膝盖上喘息,趁着机会,坎雷尔出声感激道。
“谢谢你,朋友,如果没有你现在或许我就坐在警局里了。”
那个男孩推了推鹰钩鼻上架着的眼镜,镜片下琥珀色的眼睛环视着四周。
不知道为什么,坎雷尔在看到那双颜色淡得有些奇怪的眼睛心中感觉有种难以形容的不舒服,好像那双眼睛哪都没在看,又哪都盯着,没有聚焦似的。
“不,举手之劳而已,问题是,这里是哪里,你们军队的人应该认识路吧。”那个男孩回道。
“不,对不起,我不是军队的人。”
两个男孩就这么迷路在了这座庞大而混乱的城市之中,那个戴眼镜的家伙走在前面,一边找着路,一边做着标记,希望能找到一条认识的出路。
不过两人似乎都不太着急,没什么事,坎雷尔跟在那个家伙后面,饶有兴趣地观赏着混乱中的城市。
两人倒是在不断行走的时候聊了起来,得知了对方的信息。那个戴眼镜的男孩叫做丹尼斯?韦廷,和坎雷尔年龄相仿,同样是流浪到这个城市的难民。
不过从这个男孩带着姓氏的名字来看,他的父亲一定是个贵族,而他尚且整洁的衣物也表明着他不算狼狈的处境。
转转悠悠,天色倒是暗了下来,丹尼斯有些无奈的抱怨到:“今天不会要和那群狼排排睡了吧。”
坎雷尔没有接话,而是望向了已经可以依稀看到点点繁星的天空。
“哼哼。”丹尼斯见坎雷尔没有接话的意思,有些无聊地嘟囔着,突然,眼前一亮,他看到了不远处少见的还开着的酒馆。
虽然有些惊讶,这种时候还能开着的酒馆,背后不是有官员,就是有本地的黑势力,但管他呢,现在能填饱已经饿得咕咕叫的肚子就好。
“哈,一家酒馆,我们先把饭吃了,顺便问问伙计路怎么走如何?”
“可我……我身上没有钱了。”坎雷尔有些为难的回答道。
“只有你这样愚蠢的农夫,才会想把一群冻僵的蛇,全部塞进怀里,这样吧,这一餐我请了,你尽管吃就好。”
见识广博的贵族嘴上毫不留情地讥讽着坎雷尔刚刚天真至极给自己带来麻烦的行为,却相当慷慨地准备帮助陷入窘境的乡下小子。
可惜没读过几本书的坎雷尔根本不知道“农夫与蛇”的童话,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这样接受一个相识未久的人无条件的帮助。
“不行,既然你也是流亡至此,那你手上的钱一定也不会多,我不能接受你的钱财。”
听到坎雷尔的回答,丹尼斯有些意外,他回答道。
“你知道这些躺着的难民,有多想生吞活剥掉我这样有着“无穷无尽钱财”的贵族吗?你居然还想帮我省钱?”
那个无穷无尽在这名贵族嘴里咬得特别重,显得相当可笑。
“不,虽然你的衣服看上去的确相当不错,可你要是钱很多,完全可以出钱让人带路,甚至随便找一家旅店直接住下,根本不应该纠结迷路的问题。”
坎雷尔仔细回忆着面前这个家伙和自己一起走的几个小时中的一举一动,理直气壮地推理道。
“但我看你完全没有花钱直接解决问题的想法,路过那些开着门的旅馆时也根本不往里看,况且你现在也是背井离乡的,够可怜了。”
丹尼斯笑了笑,对坎雷尔的说法不置可否,他的嘴角闪过一丝不明所以的随意笑容后,并不打算纠结这个问题,说到。
“那这样吧,我借你钱让你吃一餐饭,等你回到军队再拿钱出来还给我如何?”
这个提议让本来肚子就很饿得坎雷尔没法拒绝,两人走进了那家不大的酒馆,点了食物。
在丹尼斯阔绰出手的小费在酒馆中划出一条引人注目的曲线,落入老板的手中后,两人的食物终于端上了餐桌。
坎雷尔已经很久没有吃到热食了,三四天的奔波中食物不是军粮就是能敲死人的黑面包,毕竟,那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后,一切都变了。
望着木杯中液体层层波动的涟漪,有些混浊的液面映出了坎雷尔自己的脸。
嘴中咀嚼着暖人的热食,如此境地下,他却又想起了家,那个被说的一无是处的父亲……还有诺拉,他拿出了胸口那串挂坠,看了一眼。
“呵,说起来我也是个贵族,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伯爵是可以世袭的,虽然我的父亲至死都没有告诉我,我到底姓什么。”
坎雷尔有些悲伤,却又有些嘲讽的自语道,他虽然从未接受过贵族教育,但也不同于大多数平民一般对贵族带着天然的仇视,贵族又如何,还不是,这么容易死。
丹尼斯惊讶的瞥了坎雷尔一眼,这个被他恰好撞见的倒霉鬼可没有任何一点贵族的样子。
坎雷尔顺着骤然悲伤气氛,喝了一口木杯中的液体,差点喷出来,入口苦涩气味冲鼻的劣质麦酒让从未喝过酒的他很是不习惯。
可意外的,随着液体的苦味流入喉头的感觉,倒是不让人讨厌,但终究是第一次喝酒,一口下去就足以让他眉头紧皱,满脸通红了。
一向刻薄的贵族看了眼有些狼狈的坎雷尔,又看了看他手中隐隐约约能看见金色挂链的饰品,似乎是猜到了对方有些心事,竟然没有出声调侃,而是淡淡地说着不明所以的话。
“即使是最劣质的酒,在别样的心情下,也可以成为最美味的佳酿,不要因为几滴洒落的酒水,而浪费整杯的佳酿啊。”
“的确,洒落的酒水落地就没了,但对于一个一无所有的醉汉来说,又怎么可能轻易忘怀呢,何况,是一整杯都摔在了地上啊。”
这次坎雷尔一下就听懂了这个贵族到底在暗指什么,他从悲痛中醒了过来,有些自嘲地还了一句口,同时抬头地看向这个仅认识了一天的逃难贵族。
却发现,这个请客的贵族,到现在都完全没有对面前用自己银币买下的食物与肉块有丝毫动作。
反而是晃着木杯里的麦酒,不断扫视着不远处横七竖八的难民,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似乎是坎雷尔的伤感,让他也回想起了些什么。
这餐饭毕竟是他人出的钱,现在出钱的人不吃了,让坎雷尔心中有些过意不去,放下餐具,却正好对上那双颜色奇怪的眼睛。
一时间,坎雷尔感觉自己被完全看透了一般,心中有些发虚,连忙找了个话题随口说道。
“丹尼斯,你在看什么,怎么不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