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
“就这样!”
看着刘乐一脸认真的神情,王越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小子,居然转性了!
还转得这么自然,这么理直气壮……
刚才刘乐使诈,王越并不介意,反倒有些欣慰,武者免不了生死相搏,总是堂堂之招对阵,很容易吃亏,王越注重品性,但对猥琐手段并不厌恶。可刘乐为少挨揍断然投降,却是让他颇不爽,这不是一名武者应有的品质。王越很想就此给刘乐一个教训,然而以他在江湖上的名声,不能不顾脸面。考校晚辈剑术,刘乐既投降,王越只得就此罢手。
“进屋喝点凉茶吧。”刘乐笑嘻嘻地拿起包裹。
“好。”
王越一路奔波,着实有些渴,进屋后端起桌上的杯子一饮而尽,刘乐赶紧又盛了一杯,双手捧到王越面前。王越接过,看着杯中茶水,淡淡道:“轻易认输,有失风骨。”
“明白。”刘乐垂头丧气道。
王越既明言对他先前举动不喜,以后便再难耍这种小聪明。
这时福伯看到王越,赶忙过来打招呼,“王师。”
“嗯。”
福伯瞥了刘乐一眼,轻声道:“少爷这两日起身更迟了……”
王越眉头一挑,看着刘乐道:“又梦见云海?”
“嗯。”刘乐苦笑。
王越住在伏牛冈两年多,刘乐梦云海而沉睡晚起,这些事他是清楚的。王越平时没少琢磨这件事,但梦境跟武道完全不沾边,严格讲是神识问题,属于智者专属领域。即便王越是名满天下的剑客,公认的武道宗师级人物,专业不对口,对神识的认知依然少得可怜,很难在这方面给刘乐更多帮助。
“神识问题非我所长,这次下山,我特意去了郡府邮驿,向一位京城故人发去尺素,托其帮忙向京城饱学之士请教,希望早日有消息回来。”
福伯喜出望外:“那敢情好!”
王越叹道:“吾所交,皆武者,又辗转相托,何时有回音,尚未可知也。”
福伯笑容一敛,也跟着叹起气来。
“前日王师下山后,叔父来过,我请叔父帮忙找位先生。”刘乐突然道。
“先生……”王越眼眸中精芒一闪而过,“你想弃武从文?”
“从文,未必就得弃武哩。”
“兼修么?”王越眉头锁得更紧。
文武之道,截然不同,修炼方式和要求有天壤之别,某种程度上甚至彼此冲突,因此自灵气体系流行以来,无有兼修成功者。象刘乐这种被迫半途改道的,成功的机率更是微乎其微。
“不然呢?我真气始终不见好转,神识倒是增长得很快,姑且试试吧。”刘乐神情平静,认真道:“请王师放宽心,若非万不得已,绝不会放弃武道。”
王越沉默良久。
他不认为文武兼修是明智之选,穷尽毕生精力都很难攀上某一道巅峰,何况两者同修?百余年来,尝试兼修者不计其数,其中不乏惊才绝艳之辈,却无一人大成,反而浪费了宝贵的天赋和时间,最终泯然众人,郁郁而终。殷鉴不远,刘乐竟然生出兼修的念头,让王越心中很不是滋味。
王越很想劝刘乐别犯傻,可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正如刘乐所言,不然呢?
两年多来,刘乐没有因隐疾沉沦,然而隐疾至今未愈,真气即将见底,前路不见任何转机,若不出意外,刘乐武道之路即将腰斩。换谁摊上这事,心里面肯定都不好受。近期神识骤增,是伤后黑暗岁月中出现的一点星火,刘乐因此生出学文的念头,其实不难理解。
为恩义,王越守护刘乐。
但他不认为,自己有权力替刘乐决定未来。
王越忽然有些伤感。
先天资质,刘乐有。
后天勤奋,刘乐也有。
如果没有受伤……
作为一名在伏牛冈守护刘乐两年多的顶尖武者,王越比任何人都明白,刘乐作出这个决定时,内心是多么地痛苦。
王越陷入深深的自责。
他倾尽全力,却没能把刘乐从泥淖中拉出来。
而刘乐在考校中前所未有的主动放弃,也被王越视为心态变化的迹象。
似乎,只能这样了……
“也好。”王越不忍看刘乐的眼睛,拿起包袱,“我回去了。”
“恭送王师。”
……
王越的惋惜和落寞,尽在刘乐眼中,刘乐有点心神不宁。
福伯还是和平常一样,默默准备晚食。
“福伯,福伯。”
外面走来一位垂髫童子,手里提着个竹篮,边走边喊。童子约七岁,虎头虎脑,打着赤脚,身上襜褕下摆及膝,宽大得过分,显是大人换下的,打着几个补丁,但洗得干干净净。
“诶,虎头来了。”福伯迎了上去。
虎头双手捧着竹篮,递给福伯,篮子里是几样新鲜蔬菜。
刘乐主仆在伏牛冈,主要物资由府中定期送来,但蔬菜这种时令物品,还得就近想办法。伏牛冈偏僻,远离市集,好在冈下不远处便有几户农家,济阴民风淳朴,农夫们知刘乐在此筑衣冠冢守孝,怜他二人外出买菜不易,便时常摘些自家院子里的小菜送来。但这显然不是长久之计,后来,福伯跟一个叫吴四的农夫说定,每月出两百钱,由吴四家包供时蔬,按月结算。供应些许菜蔬,每月得两百钱,相当于一个普通帮工的收入,吴四自然高高兴兴地答应了,即便明知福伯常分些蔬菜给王越,吴四家也从不计较,送来的菜不仅新鲜,还总是清理得整整齐齐。
吴四夫妇膝下一子一女,女娃是刘乐在此结庐后出生,现在刚会走路。吴四是家中主要劳力,除了打理自己家的地,还经常外出帮工,往往天快黑了才回家。吴妻是妇人,还要照顾幼女,于是跑腿送菜的基本都是虎头。两年多下来,虎头跟刘乐主仆已混得很熟。
福伯笑眯眯地接过,一边夸着蔬菜新鲜,一边忙着将菜从竹篮里取出。末了,没有立刻将篮子还给虎头,又回自己棚里。再出来时,篮子里多了两串五铢钱,对虎头道:“这是下个月菜钱,带给你阿母。”
“哦。”虎头转身要走。
“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