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再次起动,留下十多条汉子站在原地,一个个呆若木鸡。
李家午宴开得晚,刘乐离开时已是申时,夕阳正抓紧当天最后的光阴,在天穹上播洒阳光和温暖。前些日子起了秋风,降下几场秋雨,气温下降,但还远未到寒时,在太阳下呆久了,还是会让人感到燥热和烦躁。
游侠儿们却丝毫不觉得热,反而不自觉地略微蜷起身体。
他们感觉有些冷。
那股凉意,发自内心。
乐进败了!
败给一个武道荒废了两年多,弃武投文的少年,这个事实已不可思议。更可怕的是,乐进连一招都没撑过,完败!
在场的游侠儿,大多是乐进乡党,跟乐进厮混多年,乐进跟他们不同,不喜欢偷鸡摸狗恃强凌弱,唯好挑战强者,严格讲他们原本很难玩到一起。不过游侠儿们好热闹,出了个特别能打的乡党,每逢乐进外出挑战时跟去,打打气,起起哄,貌似也很威风,尤其是乐进鲜有败绩,游侠们更加来劲。
乐进起初并不喜欢游侠儿们跟随,说到底,他跟他们有着本质的不同,可大家毕竟是乡亲,别人硬要跟去看热闹,他也不好拦着。再后来他发现,有游侠儿们跟着,有时能让他的挑战活动更加顺利,比如说叫嚣起哄激怒那些本不愿接受挑战的对手,再比如说有些被他挑战的武者见乐进带了人,利用地头蛇优势使阴招的机率大大降低,便逐渐接受了这种模式。
乐进不是没败过。
最近一次落败,是三年前的事情,那时他不到十七,还在长身体时候。打那以后,乐进便再没败过,是以游侠们大多将乐进视为战神。
然而今天,他们心目中的战神败了,败得极惨。
乐进呆呆地望着马车,直到马车从视线中彻底消失,也没有说一句话,脸上写满两个字:迷惘。见他这样,游侠儿们心情沉重,不知道说什么好。
可最要有人打破沉默。
“乐大哥,他阴你!”高壮游侠儿恨恨道。
“对!”
“太过分了!”
“居然一直假装打不过,让乐大哥失去警惕,无耻!”
乐进比武落败,结果清清楚楚,毫无悬念,游侠儿们不能睁眼说瞎话,那便只能换个角度安慰乐进。比武总是有输赢,不是不能输,但你丫的明明那么厉害的一位高手,却玩起了扮猪吃虎的勾当,恶心不恶心!
什么,兵不厌诈?劳资当然知道,但……我呸!这就是恶心!
乐进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的……”
“他就是钻空子,让你麻痹大意。”高壮游侠儿说,竭力维护乐进面子。
乐进默默摇头。
他不是输不起的那种人,先前一战。瞬间分出胜负,看似偶然性极大,乐进却知道那并非偶然,刘乐武功比他厉害许多,最起码剑术方面是这样。乐进难以相信的是,刘乐那一剑展现出的对身体和时机的精准把握,一个荒废了两年多、体内真气强弱始终在变化的武者怎么可能做到?
乐进不知道,刘乐用在武功上的时间,远远超出正常人的想象。
一名游侠儿担心地看着乐进,小声道:“那赌约……”
提到两人的赌约,所有人群情激愤。
“他使诈,当然不作数!”
“就是,他走的时候也没提赌约,应该是自知理亏……”
“这事得好好理论!”
“他若真要追究,兄弟们一起想办法,搞些钱帮乐大哥赎身便是……”
“就是就是!”
游侠儿们你一言,我一语,痛斥刘乐狡诈,并挖空心思为乐进想办法。
“两百金,我们哪凑得出来?”一个游侠儿小声道。
众人沉默。
“别说了。”乐进苦笑道:“赌约是我跟他的事,我自会处理。”
“乐大哥打算怎么办?”
“愿赌服输,自当履约。”乐进挥手制止众人吵嚷,继续道:“他使诈,诱我定下那赌约,但那场比试他赢得明明白白,没有毛病,我输,又拿不出那两百金,自然只能遵守约定。跟随他五年抵两百金彩头,相当于一年四十金,更何况,我随他去刺史府做事自会有公职,薪俸照拿,这么好的差事上哪去找?”
乐进知道自己跳进刘乐挖的坑,当然也郁闷,但那个坑是他主动跳的,硬逼着刘乐比武,怨得了谁?而且刘乐比武赢得干净,愿意花心思设计他,说明刘乐对他足够重视。乐进横竖要投军,投东郡也免不了熬资历和战功,战功可以靠自己挣,资历却不是仅靠混军龄就行。乐进没有家族势力支撑,想出头,除了战功还得钻营,得努力建立人脉,但这些恰恰不是他擅长的。跟随刘乐,那些让他头疼的问题便不用考虑,对乐进而言反而是种解脱。
仔细一想,今番被刘乐诳了,未必是坏事。
宗亲、孝名满天下、胡昭学生、书道牛人、智道一飞冲天、武道实力居然也没落下,拥有如此多特质的家伙,将来能到什么程度,很值得期待。
游侠儿们皆知乐进言出必行,见他打定主意,没有人再劝。
于是众人的发言转向吐槽某人的无耻。
“刘子逸实在奸猾。”
“可不是嘛,五年啊,他当时怎么说的来着?”
“他说要去刺史府任职,武功衰退得厉害,心中不安,希望有人保护,若侥幸赢了一招半式,乐大哥就……我们大意了,倘若刘子逸赢了乐大哥,还需要乐大哥保护他?先前居然没人想透这一点。”
“我当时也纳闷,还以为他自知赢不了,又不忍心让乐大哥穿插而回,随口提的条件……”
……
马车内,春云不时偷偷望向刘乐,眸中秋水涟涟。
马车外,樊卢激动得难以自已,嘴巴片刻也不愿停,说得口沫横飞。
“少爷太厉害了!”
“一招,一招击败乐进!”
“那可是号称有兼人之勇的卫国一进啊……”
福伯坐在樊卢身边,脸上的笑容让皱纹显得越发深了些。
比武的时候,樊卢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尤其是刘乐与乐进商量彩头,高达两百金,这么大一笔钱,即便刘府也未必拿得出来,樊卢担心得要命。福伯却始终淡定,他对刘乐的信心,是任何人都不能比拟的。
枪,的确是刘乐惯用兵器。
但刘乐的剑法之高超,所有人都难以想象。
王越在伏牛冈这几年,可没少折腾刘乐。
福伯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敲了敲身后厢门,问:“少爷没跟他说定几时过来,他会不会……”
“不会。”
“为何?”
“他不傻。”
PS:上一章应是6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