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我开……
刘乐摸下巴,这是送上门的肉,果断说道:“不打。”
“你为什么不打?”乐进郁闷道。
“我为什么要打?”刘乐皱眉道。
“刚才有人提醒我,一个月前你单剑诛杀了百余名流寇,能如此神勇,武功显然没落下,为何不肯与我一战?”乐进气呼呼地说道。
他是东郡人,平时鲜少在济阴地界活动,乘氏县的流寇事件发生不久,乐进此前不知情,今天出坞时无意中听李家私军议论,才知刘乐有此壮举。乐进本就好斗,最喜与强者过招,既然李进那边肯定没了指望。他得找个新目标替代,在他看来刘乐再适合不过,可刘乐就是不肯打,乐进头大中。
“单剑诛杀百余流寇,这话你也信?”刘乐哭笑不得,乘氏乡民以讹传讹能力着实不凡,估摸着再发酵段时间,他很快就有以一敌千的传说了。
“那是杀了多少?”
“就七个,而且被我救的那家人还有帮忙。”刘乐果断把自己往弱里说。
乐进一呆,他何尝不知以一当百的说辞不足采信,不过屁股决定脑袋,他想跟刘乐交手,刘乐又摆明不肯打,乐进自然下意识地硬把刘乐往高捧,以期堵住刘乐避战的退路。这番小心思,与刘乐装怂避战的套路如出一辙,只是刘乐的心思不似乐进那样单纯罢了。
“挑七个,也很厉害了,来吧,让我领教高招。”乐进锲而不舍道。
“你好意思吗?”刘乐睥了他一眼,说道:“我真气所剩无几,被迫改修了神识,武道之路名存实亡,这些你是知道的。我拜了颍川胡孔明为师,蒙胡师教诲,邯郸前辈抬爱,士林中自有我一个位置,逼一个文士跟你打,这种事你也干得出来?”
乐进脸上火辣辣地,他认为刘乐是一位值得挑战的对手,才坚持比武,并且他主动表示会压制自身真气,他认为是公平挑战。然而刘乐这么一说,搞得他跟恃强凌弱的恶霸一般,乐进心中自然不服,可惜他嘴皮子不利索,刘乐的逻辑和论点也基本成立,不知该如何辩驳,急得汗都出来了。
“刘公子,你就与乐大哥打一次吧。”高壮游侠看不过去了,上前帮腔。
“麻烦劝劝你乐大哥,没见过逼人打架的,他为何定要缠着我比试?”
“乐大哥欲投军,从军后不自由,若不能与公子比试,恐他寝食难安。”
刘乐一楞,看着乐进:“你要投军?”
“将及冠,自不能继续终日游荡。”乐进点头。
“去哪啊?”
“先前桥太守奉何大将军之命,在东郡组织兵马,助大将军对付十常,可惜大将军低估了阉人,东郡兵未及进军洛阳,便被阉人所害。不过桥太守近日似乎又有动作,继续招贤纳士,某乃东郡人,自当投奔东郡太守府。”
刘乐眯缝着眼睛,看似平静,心念转得极快。
投桥瑁,不是投曹操?
唔,曹操这会还没逃到陈留呢,更不用说招兵买马,拉旗号讨伐董卓,刚好东郡招兵,乐进第一志愿当然投东郡。至于历史上乐进为何投了曹操,可能性多了去,或许正式投军时曹操揭竿了,或许桥瑁嫌他矮矬丑……
以上不是重点。
重点是,桥瑁继续招兵!
东郡先前为何进招兵,何进倒,那些部队没用上,一郡之力难以供养,本该削减,桥瑁却反其道而行。如果没猜错,随着董卓恶行渐彰,地方上反董情绪也在酝酿,说不定已经有了私下串联,只是还没到公开讨贼阶段。兖州离洛阳比较近,桥瑁提前准备是有可能的,毕竟历史上就是这位假作三公移书,传驿州郡,一力促成了讨伐董卓联盟。
桥瑁多半已经在暗矬矬地搞事情,很好!
见刘乐半晌没吭声,乐进以为他态度似有所松动,忙道;“打一场吧!”
“你让我很为难……”
乐进泪流满面,有戏!
“打一场吧!”
“条件我开?”
“对。”
“两百金。”
“吓!”乐进等人倒吸一口凉气。
不过想切磋一把,说是随便开条件,但道上混的哪不知道这是场面话?混混总好自称游侠,便是要那个名,多少要点脸,碰到那种说“条件你开”的,通常没人当真狮子大开口,久而久之,大家都默认了那话用来挤兑人。
两百金,什么概念?
在场这些游侠加一块努力十年,全都不吃不喝,也未必能赚到两百金,还包括了乐进投军后可能获得的高薪俸。于是游侠儿们群情悲愤,我们这些当惯混混的,都没脸喊出这种价码,你一个搞学问的居然好意思?
这人太不讲究了!
看着一表人才,名声极佳,不想却如此贪婪!
武者之耻!
“怎会这么多?”乐进肠子都悔青了,武是他坚持要比,他自己说的条件你开,能说没钱吗?不能!所以只能用他不擅长的方式化解,讲道理。
“贵了点?”
“太贵了!贵得没天理!”游侠儿异口同声。
“看来不把话说开,你们还以为我存心讹诈……”刘乐冷笑。
“为何这么贵,且听我一一道来!”
“首先,名誉。我改走智道,算是半个名士,你们见过哪位名士与武者比试?就算我不要面子,也得考虑一下胡师声誉吧?胡孔明的声誉如何,想必你们也有耳闻,两百金,赔吾师名声都不够……”
“其次,心理阴影。啥叫心理阴影?好吧,举个例子,各位想象一下,某人因为顽劣被其父痛殴,让其母伤心落泪,哪怕他成年,也仍旧害怕父亲生气和母亲哭,严重到始终惶恐不安,生怕说错了一句话,这就是心理阴理,只是程度轻微。我重伤后过的什么日子,你们是知道的,难道我害怕比武不对?逼一个重伤初愈者比武,何其残忍!只要区区两百金出场费,你们居然嫌贵……”
“第三,身份。不瞒各位,应刘刺史邀,我即将到刺史府做事,刺史府官吏、宗亲出身、李家女婿……如此身份,用得着亲自下场与人比试?如此身份,与人切磋,要两百金还贵?是不是友情价,各位自个琢磨!”
“第四,收入能力。看这手,胡师和邯郸前辈说,我的真书千金难求,这当然有些过了,但乘氏有人登门十金求一幅字。我一会功夫能写二十幅,两百金平安落袋。跟他比武,我手万一受点伤,影响写字,你们赔得起吗?”
“跟他比武,我压力很大,风险也很大的,你们懂不懂?”
“我也不占你便宜,真气相当,仅比拼招式的话,我对自己略有信心。既是比武,为了让大家各出全力,打得尽兴,添些彩头,彩头便是两百金。你赢了,我输两百金,你输了,给我两百金,怎么样?”
乐进等人面如土色,羞愧得无地自容。
贵吗?贵!但人家贵得合情合理,不仅没多要,反而还给打了折上折。
给钱?应该的,可是……
“给不起!”乐进哭丧着脸道。
按照刘乐的提议,他比武输了才用付钱,考虑到刘乐武道废驰两年多,乐进有十足把握不会输给刘乐,既然不会输,两百金只是个数字不用兑现,反而能有两百金进帐。乐进大可先应下,与刘乐比了武再说,顶多获胜后再说明情况,不接受刘乐的彩头,也就算是厚道了。然而乐进是个实在人,又敬刘乐孝名,以及同情他重伤后的不易,不肯那么做,老老实实地交底。
刘乐睥了乐进一眼,叹道:“乐兄要是拿不出那么多钱,咱们再商量……”
友好协商,双方很快达成一致。
“你用什么兵器?”乐进问。
“枪,跟你一样。”
乐进挠头,他去李家坞搦战,惯用武器自然有带着,刘乐到坞中拜访,却是不会带那些东西,只是带着一把剑。这年头,腰佩宝剑的未必是武者,名士们也带,以示佩剑者习君子六艺,允文允武,但明眼人都知道,名士的剑通常更象是装饰品。刘乐肯定跟平常名士不同,剑术想必也不会很差,但他改修智道后。出门挂把剑倒更象是应景需要。
“就一把枪,怎么办?”
“你用,我凑合着用剑,我荒废已久,不可能是乐兄对手,倒也无妨。”
“那怎么行?我也用剑便是。”乐进断然拒绝。
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两人比武,以枪对剑,这便宜占得实在太多,何况刘乐已挑明自己也是使枪之人,乐进哪好意思占这便宜。乐进惯用枪,但武道中人鲜少只练一种兵器,尤其他走的是战阵交锋的路子,沙场搏杀,瞬间万变,拼命的时候,向来是身边有什么用什么,各种武器都得会一些,所谓十般武艺便是如此。除枪法好外,乐进刀法了得,剑法虽略逊一筹,却也相当不错,当前条件有限,相对公正的比武,大概也只有用剑了。
“乐兄爽快!”刘乐赞了一声,走向道旁空地,说:“我剑法其实平常,而且跟受伤前相比生疏得很,当日诛杀流寇时,多半赖那些流寇手底稀松,再加上被我救的吴四拼命牵制,才侥幸杀了几人。乐兄能尽败李家坞豪杰,武功自是超凡脱俗,待会还望手下留情,莫让我输得太难看才是。”
“公子放心。”乐进点头。
他总觉得刘乐谦逊得有些过头,不是没想过其中有诈。
可刘乐受伤、荒废两年多的事尽人皆知。即便受伤期间始终坚持修炼,但真气不断衰退,影响的绝不仅仅是修为境界,还会导致武者身体再适应,从而在诸多方面产生影响,自然也包括招式,对细微处的控制一定有反差。这些影响很轻微,通过大量练习,便能有效缩短适应进程,这意味着需要投入很多时间。乐进练武向来刻苦,天赋比他好的他能忍,但刻苦程度也落后于人,是他万万不能忍的,乐进对此非常有把握。
总而言之,乐进坚信刘乐赢不了自己!
“呛!”
两人站定,同时拔剑。
架势一亮,不难发现两人风格迥异。
刘乐着了一身白色襜褕,长身鹤立,单手持剑,遥指乐进,白衣飘飘,姿态潇洒写意,深得名士舞剑之最强奥义——姿势必须好看。乐进则完全是另一条路子,双手握剑,微微蹲身,重心下沉,象是一只随时发动攻击的豹子,还没起动,凌厉凛然气质已呼之欲出,完全是沙场搏杀的作派。
游侠儿们纷纷长出一口气。
这些东郡游侠儿功夫不怎么样,但和乐进混久了,常看乐进与人比武,眼光却是大有精进。按照过往经验,刘乐姿态之潇洒,甩了乐进好几条街,但比武论的是胜负,不是姿态,如刘乐这般看似洒脱的,多半是徒有其表,真动起手来,通常很快就会在乐进凌厉攻势下左支右绌,狼狈不堪。
还没开打,高下立判。
乐进赢定了!
幸好能赢,倘若输了,那条件可不是闹着玩的。
“请。”刘乐笑道,气度优雅到极点,示意乐进放手进攻。
乐进皱眉,很想问刘乐要不要这样托大?可此次比武的赌注非同小可,倘若输了,刘乐得拿两百金出来,乐进虽不用掏腰包,要付的代价也不小。乐进无意觊觎刘乐两百金,听了刘乐刚才那番分析,竟有胜之不武的感慨,心下早打定主意,获胜后放弃彩头,或者象征性地收一点,但要乐进放水,那也绝无可能,他同样输不起。
见刘乐托大,乐进再不犹豫。
怒喝一声,双手将剑端在与肩齐高处,风一般向刘乐冲去。
乐进个子矮,但握剑疾冲之势却是狂猛无匹,与其平时偏向沉默木讷气质截然不同。由于战斗风格太狂猛,很多败给乐进的武者输得灰头土脸,因为通常输得很快很难看。乐进剑尖微微颤动,却并不急于刺出,他的打法暴烈直接,一旦开始冲杀,便会牢牢把握主动,等待对手作出反应,再根据对方反应作出最佳选择。
刘乐没有反应!
象是被乐进威势吓住,刘乐傻傻地站在原地。
眼看剑尖离刘乐不到一尺,场边惊呼声起。
乐进却是心中一凛,他一直盯着刘乐的眼睛,刘乐眼中并无半分慌乱。乐进骇然,陡然感觉到危险,不敢将招式用老,剑尖微颤,剑式由虚转实,急刺向刘乐左肩,迫使刘乐应对。
刘乐动了。
侧身,同时右脚斜踏半步,出剑。
乐进前冲之势猛地停下。
刘乐的剑,离他咽喉最多三寸。
现场一片死寂,所有人脸上都是不敢置信的表情。
刘乐收剑,微笑抱拳:“承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