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国，沉卢县。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在一个小院外响起，打断了其中琅琅的读书声。

旋即，一个三十来岁的青衣书生从里面的房内走出，穿过小院，吱呀一声，打开了门。

“魏征，你真的没说错，王上果然又征兵了！”

门扉刚一拉开，一个粗壮的少年便冲了进来，双手抓住书生的肩膀，一边摇晃，一边大声说道，粗眉阔嘴的黑脸上满是兴奋雀跃。

魏征被他捏得“哎哟”痛叫一声，大叫道：“李黑子，你给我放开！”

李黑子赶紧松开手，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道：“嘿嘿，魏征，你这身板……也太弱了罢。”

“哼，我又不投军，这身板够用了。嗯，你蛮劲挺大，日后去了军中，好好拼搏一番，定然会有一番前途。”

李黑子扭了扭身体，道：“就怕到时候还是打不过蛮子，平白丢了性命。哎，魏征，俺可不是怕死，只是怕死的不值。”

魏征点点头，道：“我知道，你家中兄弟四个，你排第二，历来又不受你父亲喜欢，死了活了也不打紧，自然不会将生死放在心上。……”

李黑子怒道：“魏征，你今日是不是又想惹我生气？

魏征对李黑子的怒色视若无睹，悠然道：“你心中的顾虑，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你怎的就听不进去？”

他转过身，在院落中一个石桌旁的圆石凳上坐下，身边的枣树枝叶茂盛浓密，展开的树冠宛如一个绿色的盖头，挡在他的头顶，刚好遮住了有些刺眼的阳光。

李黑子挺黑，魏征也不白，一个明亮的光斑投在他的脸上，像是微黑的土墙上挂了一面镜子。

“过来，坐下。”魏征指了指身边。

“什么人啊，就知道欺负俺。”李黑子嘴里嘟嘟囔囔的，但还是走过去，坐了下来，而且还主动开口问道：“魏征，你又要说什么？”

魏征道：“你是已经打定主意，去从军了是吗？”

李黑子点点头，道：“是啊，俺家的情况你也知道，我不去纪城投军，只怕撑不到收成的时候。这一回，燕王给俺们的钱粮，还与前次一样，只要我能进去，我小妹肯定不会挨饿了。”

“那我上次告诉你的事，你就要牢牢记住。今年以来，王上每发一旨，其中皆有深意，与往常大为不同。此次操练新军，也是胸有成算。传言中，那十日成军的说法虽不可信，但也是无风不起浪，其中操练之法，很是严苛。你在其中一定要好好听令，不可依着你的顽劣性子胡来。”

虽这自南边来的李家在这沉卢县扎根还不久，这李老二与他魏征相识的时间也不长，可他一番话说得语重心长。

说起来也挺奇怪，他魏征虽然只是一个父母双亡的贫家子弟，可自小跟随叔父读书，长大后自诩再世冯唐，有乘龙之才，历来眼界很高，在这诺大的沉卢县中，能塞进他眼底的，也不过二三人。

李黑子虽说也读书，可家世不好，祖上有胡族血统，使得一家人在大周各地四处奔波流离，从没有安心就读的机会。如今已是十七八岁的年纪，不仅没有哪家的姑娘嫁给他，更是文不通武不就，只有一身蛮力尚可入眼。

论起年纪，魏征也整整比他大了十几岁之多，可是，这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人，不知怎地，初一相逢，就莫名其妙的对上了眼，平日里以同辈相称，往来不少。

“你这个人读书少，性子浮躁，身在低位或许还看不出来，若有一朝得志，定然骄奢忘本，若是能在军中洗去你这一身痞气，对你日后倒也是件好事。”

李黑子不满道：“你整天嘴里就没有一句好听的，若是换做我三弟，早就打得你满地找牙了。”

魏征微笑道：“所以你们李家几兄弟，你看我还理其他人么？你身上缺点虽多，但唯有一个好处，是常人难得的，就是你能听得人劝。”

“是啦是啦……”李黑子听得有些不耐，敷衍了两句，又问道：“魏征你准备得怎样了，这些日子你一直躲在家里看书，现在对那什么恩科考试，可有把握了？”

魏征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眼里却闪过一丝兴奋，道：“把握谈不上，至少能有一搏之力。”

李黑子摇头叹道：“这么说起来，你做不了官了。”

魏征一怔，问道：“这又是为何？”

李黑子道：“你这身板能搏什么搏，估计连只鸡都捏不死。五月初一，咱们全燕国也不知读书人去考那科举，你啊，能不被人打死都算好的了……啊，是了，魏征你要不去报名去北边做工吧？”

魏征说话直，李黑子也是一副大大咧咧的脾气，两人日常对话，往往都没有什么好言好语，谁也不会真个生气。

听到李黑子的话，魏征对前半截置若罔闻，不解问道：“去北边做工？这是何意？”

李黑子耸了耸肩，道：“随着招兵令一起来的，说是王上准备在咱们国内征发一万民夫，以一月为期，去北方做一些工事，似乎用来是防备胡人。”

魏征大怒，霍然起身，大骂道：“这是哪个奸贼给王上进的谗言。去岁的兵灾让民间损失惨重，处处民不聊生，就快要易子而食了，眼见得现在朝堂振作，民心稍稍安定，又开始大兴徭役？这是要做什么？若我在朝堂之上，定要把说这话奸臣一剑刺死！”

李黑子摇摇头，道：“听说这事情是王上一人定的……”

魏征闻言怔在当场，半晌之后，猛地一个转身，举步就要回屋。

李黑子赶紧一把拽住他的衣袖，问道：“魏征你要干啥去？”

“我要去纪城。”

“你去做啥？”

“求王上收回成命。”

“你疯啦！你是什么身份，你能见到王上？”

魏征惨笑一声，道：“若是王上不见我，我就一头撞死在宫门之上。”

“别去别去。”李黑子赶紧解释道：“不是徭役，是雇工，包吃包住，一月还给五两银子，县里面主动去报名的不知有多少！要不是可以从军，我都去了！”

魏征神色变幻，问道：“此言当真。”

“当然当然。”李黑子见他神色认真，再顾不得开玩笑。

朝廷花钱雇百姓，这事自古以来从未有过，按理说绝对算是一大德政，不知能救活多少濒临绝境，家无余粮的百姓。

但魏征并未露出喜色，反而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总觉得这其中似乎并没有听上去那么简单。

可他立在当场，百思也不得其解，最终只好喃喃自语道：“陡然间高深莫测如此，莫非真是天佑我燕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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