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闻言慌乱道:“不见怪不见怪,你家这丫鬟,模样这般俊,就是画里仙女似的,咱们这些人,哪里敢见怪。”
可听着对方的慰贴话儿,老妇心里还是有些莫名的欣喜,忍不住开口道:“是了,公子你可要来一碗咱们老陈家的菜汤尝尝?这可是咱们当家的独门手艺,这西城里边,问谁谁都馋。”
白厚栩问道:“一碗要多少钱?”
“一文钱,但公子你这一碗不要钱,就算老妇送你的。”
白厚栩微微的笑了笑,道:“那我就觍颜尝尝,多谢。”
他这话一说,不仅莫离和顾忠心跳加快了几拍,就连一直默不作声的令狐仪也有些色变。
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的东西,燕王殿下怎么能吃!
但莫离刚被白厚栩看了一眼,此时坐在一边,心儿犹自砰砰直跳,哪里敢说话。
顾忠则是那日一跪之后,至今没在白厚栩这受到什么好脸色,也不敢搭腔,只好用眼去看令狐仪。
令狐仪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贤侄……”
白厚栩扭头笑问:“表叔可是也想来一碗?”
令狐仪看着白厚栩的眼睛,哪里敢再讲什么,只能颔首应是。
白厚栩便道:“老板,那就还请再来一碗。”
老妇看着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公子,这一碗……老妇可不能再请了。”
白厚栩道:“这是自然。嗯,敢问你在此开店多久了,一日能赚得多少钱?能不能给我说说?”
老妇道:“这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有何不能说的。咱们当家的从小便在此做生意,算来也有二十年了。以前还好,多则能挣十来文,少也有五六文,但这一年多,城外的野菜越来越少,收的价也越来越高,这城里到咱们这来吃的人,又都是些穷苦人,我们若是把价钱涨一点,只怕谁也吃不起。所以呀,现在一天能挣个两三文就算得利了。”
白厚栩默然片刻,又问道:“日子这么苦,你们如何过得下去?”
老妇笑道:“有什么过不下去的,咱们是卖吃食的,再苦也活得下去总饿不死。这日子啊,好一天坏一天,老身活了三十多年,早就习惯啰。”
三十多年……习惯了?
白厚栩仔细看着对方的面容,皮肤上满是细纹,斑斑点点从额头到下巴连成了一片,令她的相貌看上去没有一丝风华正茂的姿容,再加上她那一头斑白的头发,若是换在梦里那世界,怕是只有七十岁的老人,才会有如此沧桑的外貌。
他再扭头看那位一直在灶台前忙碌的男人,同样也只有从眼里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才能看出那还是一个未至不惑的壮年男子。
未老先衰,所为何来?
无论当初之大周,还是如今之燕国,究竟有谁将他们放在心上?
白厚栩的手指摩擦着桌面,在桌上拖出五道淡淡的痕迹,微红的指尖有些发白,形成了一个弯曲的幅度,可是,面前的这桌子毕竟不是粗糙的砖墙,光滑的木面也并不能令他心里好受半分。
他忍深深吸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真是个无能之君。”
老妇没听清楚,开口问道:“公子,你说什么?”
白厚栩道:“燕王无能,累百姓至此……”
他这话一出口,在一旁坐着的莫离、顾忠和令狐仪脸上霍然变色,哗啦一声站了起来,就要跪倒在地。
可比他们动作更快的,是那位老妇。只见她脸上瞬间变色,大声道:“你说什么?这关我们王上何干?”
妇人瞪大眼睛,指着白厚栩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的?你你你……算了,一群王八羔子,快走快走,我这里容不下你们!”
白厚栩见她气得颤抖,不由得怔住了。
顾忠反应极快,即刻作色训斥道:“休得无礼!你开门做生意,来者皆是客,哪里有将客人往外撵的道理!再说了,我们讲的是燕王,和你一介草民又有何干系?还不快快向我们赔罪?”
令狐仪这时也回过神来,鄙夷的看了顾忠一眼。
还休得无礼?这是你满朝文武,畏之如虎的顾公公说的话?装什么文质彬彬,不伦不类,也不怕人笑掉大牙。
又能让人家赔什么罪?
当面口出秽言,直犯王颜,只有拿阖府上下的人命来赔!若要交起真来,这妇人口中的话不仅骂了殿下,还辱及了御极宇内的东宁帝,那只有九族诛灭一条路可走。
看你顾忠顾大总管的样子,无论言语表情,皆没有半点杀意,嘴角更是微微挑起,不是在笑,是在做什么?
这戏也未免演得太假了。
令狐仪一双慧眼将顾忠看得通透,在西城里卖廉价野菜汤的老板娘,却没有燕国前两千石高官御史中丞令狐大人的老辣,不知道这是顾忠暗中递了一把扇子,要她说得越多越好,把燕王殿下心里的火气给扇灭。
妇人闻言一下子跳了起来,瞪目怒道:“原本看你们几个老的老小的小,不想与你们一般见识,还想要老娘赔罪,我入你亲娘,赔你这个老不死的白面鬼一脸驴屎。你再不领着你这个大侄子滚出去,我就……我就……诶,我说当家的,你是不是耳朵聋了,这几个外地佬说的,你没听到死不是,还不赶紧滚过来,他们再不走,你就去衙门报官,把他们抓起来杀头!”
妇人是个外面温和,内里泼辣的性子,但男人却是内外如一的木讷实诚,他听了妇人的话,把手里的勺子往灶台上一搁,顺手便拿起了旁边的一根烧火棍,走过来指着几人,说道:“我婆娘的话你们若是听不见,休怪我不客气。”
说话时,他脸上几乎没有表情,但眼神极其认真,显然他没有一丝半毫开玩笑的意思,假如白厚栩等人不走,他一定会二话不说真的动手。
顾忠和令狐仪双双上前一步,挡在了白厚栩身前,莫离也慌慌张张的站到了白厚栩身旁,随时准备以身护驾。
白厚栩怔怔的看着那男子的神情,面无表情的木然半晌,随后轻声说道:“你们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