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那条鼍龙原本能够成为一个好间隙。
御兽草是余山上的特产,被有巢部族把持,用来驱使山林中的野兽为己所用。
即便那条鼍龙已经开始化妖,还是能够被御兽草短时间控制。
因此它才受蔽芾驱使,于长江中攻击龟甲楼船。
假若在它被御兽草控制的时间里,蔽芾能动个脑筋,给它下个禁制,那么即便它挣脱御兽草的束缚,也必将受到禁制的约束,为蔽芾所驱策,成为反杀少典部的关键所在。
可惜的是,脑子这个东西,蔽芾没有。
没有脑子,就难以察觉,在鼍龙这件事上,此消彼长的可怕。
此时他意气风发,想到对方只有两百多人,还都不会飞,他就信心满满。
这来自于他追随有巢氏踵楚四处征战的丰富经验,那些即便具有强大萨满之力的部族,甚至包括南方九黎霸主蚩尤部,皆因不会飞,而无法将强大的力量攻上天空,最终败在有巢部飞行战士的万千骨矛和风刃之下。
居高临下,稳赢。
这早已成了没有脑子的蔽芾的座右铭。
他相信,这一次以五百飞行战士反杀两百余不会飞的神农南征军,将不费吹灰之力。
出了树屋大殿,他立即奔向飞行战士所驻扎的营地,举头高呼一声,便听得一片扑棱棱羽翼扇动之声,紧接着一道道身影从林间、从树屋里、从天空上,从四面方聚集而来,纷纷落在他四周的树枝上,举目环顾,这一片林间枝头已经密密麻麻站满了人,散发出强大的威慑之力。
看到本部族的战士如此威武雄壮,蔽芾顿生豪气干云,深吸一口气,眼里闪烁着兴奋的神采,对距离他稍近枝头上蹲着的老者说道:“奉主君令,飞行长老,请点五百战力随我出征。”
“诺!”飞行长老应了一声,立即振翅飞上半空,在林间盘旋,抬手不断指点,口中喊出一个个名字,不多时,便有五百战士展开羽翼,飞上半空,结成了一团如云雾般的战阵。
“好!”蔽芾雄心再起,也展开羽翼一飞冲天,悬立在战阵前方,高声呼喝道,“众战士听令,随我飞赴余山下濮野原,剿灭神农军!”
“是!”战士们怒吼冲天,那声音宛若无数雕鵟齐鸣,震撼得山中灵禽猛兽噤若寒蝉,一个个缩在藏身之地,瑟瑟发抖。
蔽芾神色傲然,转身猛一扇动翅膀,如鹰隼般飞翔出去,云团战阵立即紧随其后。战士们在半空中不断变换自己的位置,还未飞到余山下,阵型已经焕然一新,宛若一支矛尖,又似群鸟迁徙,使沸腾的杀气弥漫在长空中。
余山下二十里外,濮部营地的中央大帐中,战前研讨会正如火如荼地进行,大部分时间是濮部主君布蛮介绍这些年来,其部族与有巢部的摩擦。通过一个个小规模的战役,鸿对于有巢部的战法有了更加细致的了解。
其核心就在于,有巢部出征,往往以飞行战士为先锋,于高空之中投下骨矛和风刃,而濮部没有擅飞之人,在战役中极为被动,这正是多年来一直没有进展的原因。
“那么布蛮主君对有巢部的山林战士以及诅咒祭司有多少了解?”鸿继续追问,目光里饱含着深思与判断。
霊在斜对面看着鸿,看得出神。遥想在半年前,鸿还是一个懵懂不知世事的少年,于部族中默默无闻,备受欺凌。可随着战巨熊、大迁徙,他经历了生死挣扎,经历了部族衰亡,经历了挚友离别,经历了艰难跋涉,在这之中,他渐渐代替父亲扛起了领导少典部的大旗,肩负少典部的安危与兴亡,在这磨炼之中,他也迅速地蜕变,可以在两难抉择中忍辱负重,可以在神农氏的朝堂上斡旋迂回,也可以在战阵前缜密分析。
——他长大了。
霊感到高兴,也为父亲感到高兴,更为早已离开他们的母亲感到高兴。
因为,鸿长大了,他将是少典部下一个主君,也是少典部的明天。
姐姐神采上的细微变化,却没有引起鸿的注意。此刻他炯炯的目光,都落在濮部主君布蛮的脸上,看得布蛮一脸的赧然。
“这个嘛……”布蛮沉吟一声,目光有些闪烁。
他怯怯地瞟了榆棢一眼,见榆棢正扭头望向营帐外,似乎在出神,脸色就稍微淡定了一些,又把目光转回鸿这边,放低了声音说道,“那些飞行战士已经让我部焦头烂额,还从未与诅咒祭司交过手呢,只是从其他部族首领处得知他们擅长以歌咏诅咒敌人,至于山林战士,那些人是有巢部最核心的族人,并非经常出征的战士,而是工匠,但传闻说,他们的力量远远超过飞行战士和诅咒祭司。只是有巢部的余山禁止诸侯擅入,即便是朝拜,也从未有诸侯见过这些人,算是有巢部最为神秘的战力。”
“嗯。”鸿点点头,目光低垂下来,如月下的溪涧波光闪烁,坐在他身边的嫫则眉头紧蹙,眼底的神采全部收缩到瞳孔之中,而西陵蕾却和榆棢一样,扭头望向了窗外,有些出神。
“我猜想,这山林战士应该具有草木之力,能够操纵山林草木御敌。”鸿仿佛自言自语地呢喃,嫫立即接话道,“如果是这样的话,你的弓箭恐怕无法对付他们。”
“嗐!你们操这心,还远着呢,先想想怎么对付飞行战士吧!”濮部主君布蛮一拍大腿,懊恼地喊道。他虽然知道少典部那种独特的弓箭可以近距离击杀巨人,可是有巢部的飞行战士可是飞行在数十丈的高空中,他不相信那些细胳膊细腿的少年猎手们,能把箭射到那么高的天上。
这时,西陵蕾忽然站起身来,“他们炼好了,我去让你的猎手试试。”她似乎是在对鸿说话,但目光仍望向帐篷外,也不等鸿回话,就急匆匆走出去了。
鸿的目光却明亮起来,立即扭头对嫫说:“飞行战士不足为惧,你擅长飞行,又吃过荣草根,可从旁等待时机,待我部压制住他们时发起突袭,解决掉他们的头领。”
“嗯,没问题。”嫫立即点头,目光中充满了坚定,那是对鸿无比的信任,“还有,若是顶不住,你也要吃。”她又补充一句,看到鸿的脸上露出温暖的微笑,顿时脸蛋就红了。
——都什么时候了,这俩人还打情骂俏,唉!
对面的布蛮见俩人没搭理他,尴尬地瞪了瞪眼睛,但他还是不相信鸿的猎手们有压制飞行战士的本事,目光也不由得轻蔑了一些。
“至于诅咒祭司,我的把握不大,毕竟没有战例可以参看。”鸿陈沉吟着,猛然抬起眼皮,目光就落到正在凝望他的姐姐身上,霊有所察觉,身子微微一震,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我说,诅咒祭司就交给姐姐了。”
“我一个人,对付那么多人?”霊有些诧异,她虽然是少典部的歌咏祭司,但作用是以歌咏之力激发猎手们血脉中的熊之力,从来没有与人对抗歌咏之力的经验。
可鸿却坚定地说:“还有我。如果姐姐你可以向上次那样……”
“打住!”一直好似走神的榆棢忽然插话进来,“这次我可没有药了,变不回来你可别后悔。”
“变成熊总比死掉的好。”鸿哈哈一笑,“到时候我就把姐姐托付给你了。”
霊脸色一红,榆棢瞪了他一眼,可鸿却转而收敛笑容,又坚定地看着姐姐,“相信我,不要不忍心!”
“这……”霊真的很纠结,万一弟弟变成熊回不来了,她可怎么办?父亲怎么办?少典部又该怎么办?
“若总是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我部还有明天吗。姐姐,相信我!”鸿似乎察觉到了霊的心事,立即又坚定地说了一遍。
看到他如此态度,霊的整个身心也不禁肃穆起来了。
——是啊,若是畏首畏尾,少典部根本就不会从那场几乎灭族的大灾难中存活下来,也无法长途跋涉从冻土荒原来到陈城,更不会顶着巨大的压力来南征有巢部。
若是畏首畏尾,少典部早就灭亡了。
“好!”霊淡淡地说,可自身却如闻洪钟,震得她头皮发麻,却强忍着剧烈的心跳和担忧,正中地回应,“我一定不会不忍心!”
“好!出征!”鸿立即站起身来,其他人也马上跟随他起立,鱼贯走出中军大帐。
可是嫫的眼神却有些闪烁,她跟在鸿的身边,悄声问他:“那山林战士你可有对策?”
鸿看着她娇美的俏脸,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微微低下头,凑到她耳边。
嫫听罢鸿的话心领神会,看着鸿,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