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封豨氏少康绕到炎窑路口时,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一条庞大的巨龙正盘绕在炎窑边,它的身躯只比炎窑细了一圈,浑身金色鳞甲,脊背上飘飞着红色的鳍鬣,身躯蜿蜒盘旋而上,又从半空中低垂下头颅,头顶火红的凤冠状云角,更显得贵气十足。
顺着它金灿灿的目光看去,却看到被它盘绕在中央的是一个赤膊少年,黑色的短发如熊熊火焰,白皙的身上肌肉遒劲,黑袍褪在腰间,垂落如裙披裹在双腿上,在他的面前正有一块矿石放在铜砧上。
那矿石被烧得彤红,然而少年的左手却紧紧握住它,双眉倒竖,瞠目凝神,右手则紧握成一个拳头,不断地锤击在矿世上。
那矿石被他砸得变了形,越来越扁,然而少年的手却并未被矿石灼伤。看得封豨氏少康头皮发麻,暗想这人的肉身该有多强横,只怕一拳就能打死一头巨猪吧。
“主公,要喷水么?”忽然,那头蛟龙瓮声瓮气地问道。
“不需要。蛟极……”那少年眉头舒展,苦笑着叹息一声,“神识还不够凝锐,无法提取出铜炁。”
“主公别灰心,慢慢来,我继续为主公护法。诶?你是什么人?”忽然那头蛟龙发现了正在呆呆看着他们的封豨氏少康,金灿灿的双眸看过来,就如同日轮悬在眼前,刺得少康睁不开眼睛,慌忙抬起左臂挡在眼前。
——难怪它叫蛟极,恐怕是蛟龙里最强的了!
——话说这少年是什么来头?竟然豢养了这么大一头蛟龙,可比我们这些养猪的强多了。
“蛟极,要有礼貌。快把目光收了,你看雪皇就很有礼貌。”
——雪皇?雪皇又是什么东西?
封豨氏少康在吃惊之余,发现射向他的金光眨然收拢,这才放下手臂,冷不丁地一瞧,看到一张大脸近在咫尺,几乎要贴在他的脸上了。脸上一双鸽子蛋大小的眼睛瞪得溜圆,紧接着一条黏糊糊的大舌头就舔到了他的脸上,弄得他满脸满头都湿漉漉的。
封豨氏少康心中大骇,慌忙向后纵跃躲开,这才看清那巨兽竟然是一头白狼,却比他的巨猪还要大上一圈。
他在人类中算是高壮的了,但这白狼的大口只怕一口就能吞掉他的脑袋,不禁惊得一身冷汗。
而那头白狼原本吐着血红的大舌头,“啊哈啊哈”地喘粗气,摇头摆尾,此时见他躲开自己,顿时低眉顺眼,露出苦恼的神情,剧烈摆动的竖尾也耷拉下去了,尖立的耳朵也耷拉下去了,扭头看向那个少年,呜呜地叫着。
少年似乎在侧耳倾听,脸上逐渐浮现出微笑,“雪皇,虽然陈城有为客人接风洗尘的礼仪,但我已经告诉你很多遍了,直接用舌头舔是不对的。”
“呜呜……”雪皇又发出呜咽声,好像更失落了。
少年丢下矿石,把双手掌心在黑袍上擦了擦,绕过铜砧,蛟龙随之迅速缩小,腾开道路,任他迈步越过龙身,走到雪皇身边,伸手揉了揉那毛茸茸的大脑袋,“直接吐口水也是不对的。”
“呜呜……”雪皇的呜咽声强烈起来,好像有点自暴自弃了。
少年却哈哈大笑:“不要气馁,我相信大家渐渐地都会喜欢你的礼貌的。”
“汪汪!”雪皇陡然兴奋起来,伸出大舌头就把少年舔得湿漉漉的。
少年也不以为意,依旧笑盈盈的,伸手撸了一把脸,转而对封豨氏少康行礼道:“在下少典部鸿,敢问尊驾到此间来,所谓何事。”
——鸿!他就是鸿?
封豨氏少康不禁多看了鸿几眼,只见这少年仪容丰俊,温文尔雅,宛若美玉,又似和风,令人心旷神怡,但他眉宇间宛若揽尽云势,双目中凝聚的光芒,比羿还要坚定几分。
他虽然比封豨氏少康矮了一头,但站在少康面前,却让少康感觉自己正面对一个巨人。
“啊,那个……我叫少康,是封豨氏,与你父亲一同来访火正。”
“那么说,我父亲也来了?真是令我欣喜!”少年抚掌笑道,“封豨氏是迷路了吧,容我整理仪容,与你一同去见我师。”
他话音刚落,便见一条血红的大舌头就卷了过来,又把他舔了个遍,浑身湿漉漉的。
鸿呆住了,瞪着封豨氏少康,颇为尴尬。而封豨氏少康则哭笑不得,强忍住笑意,回之以同样瞠目结舌的尴尬神态。
他心说,这条白狼的心智不高啊,难怪是汪汪叫,比那条龙差远了,那条龙都会说话。不过话说回来,刚才少典世子是在跟白狼沟通吧,他能与野**谈?这是什么神奇的本事?当然,这唾面自干的本事,怕是更了不起!
彼时,先民还未广泛驯养狼和野狗成为家犬,封豨氏少康自然不识得雪皇是天狗一族。
而也正是因为出身血脉奇特,雪皇才在小半年时间,从那只巴掌大的小奶狗,长成了巨兽。
这时,鸿散去尴尬的神情,意气风发地走上前来,来到封豨氏少康身边时,他已经把黑袍穿戴整齐,“走吧,我带你去见我师。”
——这就算是整理仪容了?
少康不禁在心里暗挑大拇指,对他更是刮目相看。
——这世子的定力,果然非同凡响,心志之高,如鹰凌云,与羿不遑多让呢!
鸿在前引路,封豨氏少康亦步亦趋,须臾已经绕过影壁,钻进了月亮门。
这别有洞天的景致令少康心中震动,待穿过了通幽曲径,眼前豁然开朗,便见少典氏雄正与火正欧冶坐在三间房前喝着茶水,谈笑风生。
吹窑童子瞥见鸿带着满脸震惊的封豨氏少康前来,脸上不由得浮现出得意的神色。
——我就说吧,谁看到徒手冶铜能不震惊的?要是让少典氏看到了,还以为火正虐待他儿子呢,那还不把儿子要回去。老师好不容易收了一个能炼神识之术的徒弟,可不能就让他半途而废了。哎呀,师弟,师兄能帮你的也就到这里了。
遥遥地,鸿看到吹窑童子脸上得意的小劲儿,目光中略含诧异,但他为人不爱失礼,便没有询问吹窑童子,转而兴致昂扬地对老师和父亲朗声唤道:“老师,父亲,我把封豨氏带来了。”
“哦?封豨氏?我们可都在等你呢。哈哈哈哈。”火正爽朗的笑声立即传来。
而少典氏雄看到鸿的时候,不禁瞪大了眼睛,愣住了。
这还是他那个瘦弱的儿子么?才小半年工夫,各自也长了,身体也壮实了,虽然不像他这样魁梧如雄,但也是威风凛凛的一个小伙子。
“火正,你这老师教得好啊。”他不禁由衷赞叹。
“你们父子二人小满年没团聚,今日可以好好唠唠。鸿,你也不必多礼了。”火正识趣地绕过茶桌,拉住封豨氏走到一旁,与他座下,倒上一杯茶水,“你们联手大败合兹氏的事,神农氏已经有所耳闻……”
他们俩在一旁小声嘀咕,而少典氏雄看着儿子,却万分激动,险些热泪盈眶,倒是鸿对父亲施了一礼,随后也不客气,便坐在他身边,与他闲话家常,询问部族的情况。
“听说合兹氏战败,我部损失如何?”
“战死一人……其余还好,目前羿正训练半大孩子和娃娃……嗯,他说是信念,他的信念很厉害,可以破除幻境,总之咱们少典部算是扎根了,还跟封豨部通婚,会越来越壮大的。”
“信念?老师说这叫神识,我也在学习这方面的知识。”鸿听闻少典部的近况算是放下心来,而他说的神识则勾起了少典氏雄的好奇心,让他演示一番。
“父亲,你看。”鸿抬手摇摇一指茶罐,便见茶罐腾地浮空而起,随着他手指的绕动,竟然挪移到少典氏雄的面前,罐口倾斜,给他的茶碗里续满了茶水,随后又飘回原地,问问地落在茶桌上。
真是神乎其技!
少典氏雄叹为观止,怔了半晌才说:“这是什么法术?神识么?神识是法术么?可羿怎么说是信念呢?”
“自然是信念,我坚信能指挥它,它便必须听我指挥。”鸿朗笑着解释说,“羿没有经过系统的学习,目前只是摸索到了神识的一种窍门,但这份天赋也足以令人赞扬。不妨等部族安顿下来,父亲派他来陈城,我与他一同修炼,护卫指正,必然事半功倍。”
“这办法倒是好。”少典氏雄面露迟疑,沉吟不决,半晌才说,“只是你一个人留在陈城,对我部已经颇有掣肘,若他在来了,我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少典部谁来执掌呢?”
“父亲忧虑得有道理。”鸿眉头舒展开来,向后挺了挺身子,眼中露出坚毅的目光,“辛苦父亲与羿了,但我在这里虽是质子,却所获良多,也与些世子有所交游,日后应当对我部有所助力,且如今我已摸索到调度我的萨满之力的方法,也不算是坏事。”
“哦?有如此多的收获,看来火正教导有方,我也就放心了。”少典氏雄目光精亮,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而另一边,封豨氏少康则眉头紧蹙,“合兹氏还有这等背景?这可如何是好?”